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在江芙栀脸上投下一片惨淡的白,衬得她眼下的一片青黑。
桌角堆着半人高的快递盒,大多都没拆,最顶上那个牛皮纸盒子尤其扎眼——没贴寄件人,只在封口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血手印,红得发暗。
那是昨天到的,她拆开时,里面滚出来个淋了红漆的布偶,穿的灰色卫衣和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连袖口磨破的毛边都像刻意仿的。
她面前摊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只写了半行字:“为什么我的生活,像被人揉皱的废纸……”笔尖悬在纸面,一滴浓黑的墨珠坠下来,在“纸”字尾端晕开一小团乌云。
“为什么啊……” 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沙哑。
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后面的话全卡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在热搜界面。
#流量小生宋南砚***#词条红得刺眼,像道淌血的伤口。
点进去,是经纪人含糊其辞的“暂别娱乐圈”声明。
下面附了张粉丝截的首播截图——他穿着件白色高领衫,眼下青黑重得像几天没睡,笑起来时嘴角明明在抖,却还对着镜头温柔摆手,说“谢谢大家,我真的没事”。
江芙栀的眼泪“啪嗒”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那半行字。
她盯着屏幕里的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那是三年前宋南砚第一次签售会的周边,背面印着他练舞时的剪影,被她摸得边角都发毛了。
她是他的粉丝,从她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他在公司里练习的生涩视频。
那张脸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但了解后总觉得他们是一类人所以互相吸引。
一样在泥泞里挣扎,一样咬着牙想往上爬。
可她爬得太难看了。
高考那年,全家陪她去考场的路上,一辆货车闯红灯冲过来时,她只记得妈妈最后推了她一把。
再醒来时,病房窗外的梧桐叶都黄了,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哥哥躺在ICU里,浑身插满管子。
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不仅错过了高考,还把原本幸福安稳的家,也彻底撞碎了。
为了给哥哥交医疗费,她卖掉了住了十几年的房子,还有刚开业不久的便利店,搬进医院旁边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
白天在便利店收银,晚上去夜市洗碗,空闲时间就去医院陪护。
凌晨回到地下室,对着电脑敲小说——是她唯一的喘息。
笔名“栀子”。
写的那本《从深渊望向你》,两位主角在废墟的世界里种着向日葵,她写他们如何在暴雨里共撑一把破伞,如何在对方被全世界否定时,偷偷递一颗糖。
可这本书成了她的罪证。
“卖惨博眼球写的什么玩意儿,传递负能量”……评论区就像个垃圾场,说什么的都有。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那些人扒出了她的地址,渐渐的有人寄来刀片,裹在“粉丝来信”的信封里;有人半夜摸到地下室门口,泼了满墙红漆,第二天清洁工打扫时,还以为是谁家的血溅了一地。
她不是没想过停笔。
可每次坐在电脑前,敲下“向日葵又长高了一厘米”时,她会觉得自己也跟着喘了口气。
这是她苦难日子里,唯一为自己编织的美梦啊。
刚刚手机震了一下,是小说后台的私信提醒。
她麻木地点开,置顶的是条新消息,来自一个叫“檐下雨”的ID——那是她眼熟的读者,总在凌晨给她留言。
他常常鼓励她:“今天的章节让我增添了勇气”,说“写的很好”。
此刻,这条新消息只有一句话:“栀子,你的向日葵会开花的。”
江芙栀忽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顺着下巴滴在笔记本上,晕开第二团墨。
她回复时,指尖颤抖着:“谢谢你。”
吸了吸鼻子,在还没更完的小说最后写下:“愿下辈子我们都能被世界温柔接住。
——栀子”钢笔从无力的指尖滑落,“当啷”一声砸在地板上,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
窗外的天其实己经亮了,桌上的手机#宋南砚***# 的词条还在热搜第一。
而那个叫“檐下雨”的私信界面,永远停在了“你的向日葵会开花的”那一行。
一辆车在凌晨三点的街道上行驶着,窗外的路灯连成串模糊的星星,一闪而过,撒在宋南砚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他靠在后座,头抵着冰冷的车窗,手机屏幕亮着,停在一个对话页面。
他的手指很凉,指尖泛着青白色,划过屏幕上的文字——那是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的一段话,从昨晚首播结束到现在,三个小时,只留下两行:“栀子,你的向日葵会开花的。”
副驾驶的经纪人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南砚,待会儿公司会发联合声明,你别……前面路口停车。”
宋南砚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一点情绪。
他把手机塞进黑色皮衣的口袋,指节紧紧攥着手机用力到泛白。
出道以来,他像被钉在舆论的靶心。
刚崭露头角时,不过是舞台上一个没站稳的趔趄,就被截成动图循环播放,配文“业务能力稀烂,滚出娱乐圈”;后来他努力练习,被说:“野心昭然,为了出道什么都干”;连他对着镜头笑,都会被骂“假笑油腻,看了恶心”。
更恶毒的诅咒像潮水一样涌来。
私信箱里塞满“祝你出门被车撞怎么不去死”的字眼,演唱会场外有人举着写满污秽言语的灯牌,连他家人也对他不管不顾。
他试过解释,可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谩骂里;试过沉默,又被说“心虚默认”。
深夜的练习室里,镜子映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手机屏幕里最新的评论是“希望你明天就消失”。
他攥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明明每天练舞到膝盖淤青,明明只是想好好唱歌跳舞,怎么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可他不敢倒下。
因为他知道在这些谩骂声里,还有喜欢他维护他的人,这些细碎的温暖,也足够让他在被恶意淹没时,咬着牙再撑一会儿。
车在路口停下,经纪人想陪他上楼,被他拒绝了。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说着,拉开车门。
黑色皮衣的下摆扫过车门框,带着股夜风的凉意。
他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沿着路灯投下的影子往前走。
路边的车一辆接一辆驶过,从他的身旁飞速驶过。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他的脸,苍白得像张纸,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
他摸出手机,点开对话页,手指悬在键盘上,指尖抖得厉害。
屏幕上,是栀子写的小说最新章节,只有一段话。
看着内容他在下面评论到:“如果有下辈子,希望可以早点看到你的文。
也希望……早点认识你。”
按下发送键时,电梯门“叮”地开了。
他走出电梯,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东方,天边己经泛起一点鱼肚白。
天台上手机从他手里滑落,“啪”地砸在地板上。
屏幕裂了,蛛网般的纹路爬过“栀子”两个字,像道狰狞的疤。
那条消息,终究没能抵达。
两封藏着秘密的遗书,在同一个黎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