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食与昼告
并非寻常的黑暗，而是一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与声音的、带着质感的诡异帷幕。
天上的月亮偶尔挣扎着从乌云的缝隙中透出些许惨白的光，却也只能无力地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扭曲晃动的影子，非但不能驱散恐惧，反而更添几分阴森。
横跨宽阔却此刻空寂无人的马路的，是一座老旧的天桥。
钢筋铁骨在夜色中显露出冰冷的轮廓，像是某种巨兽沉寂的骨骸。
桥两旁的路灯大抵是坏了，只有最中间的一盏，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发出细微的、电流过载般的“滋滋”声，光线昏黄得只能照亮灯下那一小片区域，反而让两端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仿佛通往不可知的深渊。
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独自走在这座天桥上。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桥面上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起了轻微的回音，但这回音很快就被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吞噬。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种仿佛被无形之物注视着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脖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座令人不安的桥。
就在这时——“哒…哒哒…哒…”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得可怕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那声音很轻，很快，带着某种节律感，像是无数细小的、坚硬的物体在急促地敲击着水泥地面。
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多足的、节肢类的生物正在黑暗中快速爬行。
声音似乎来自西面八方，在寂静中被放大，缠绕在少女的耳畔。
少女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猛地转过头，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惊惧，视线急切地扫向身后声音传来的方向。
空的。
闪烁不定的路灯灯光下，天桥上空无一物。
只有那忽明忽暗的光影，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霓虹。
那“哒哒”声也在她转头的瞬间，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错觉吗？
听错了？
也许是风吹动了什么小石子？
她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却明确地告诉她——那不是错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若有若无。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
脚下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从快走变成了几乎是小跑，书包在她背上一下下地撞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没跑出几步。
“哒哒哒哒哒——！”
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轻响，而是变得无比清晰、急促、密集！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以惊人的速度从某个黑暗的角落向她冲来！
声音贴得极近，几乎就在她的脚后跟！
恐惧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
她猛地停下脚步，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再次环顾西周，上下左右，每一个阴影角落都不放过！
还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冰冷的钢铁护栏、粗糙的水泥桥面，以及那无尽蔓延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那诡异的爬行声又一次消失了，如同鬼魅。
但这种消失，比持续响起更令人恐慌。
它潜伏去了哪里？
它在等待什么？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少女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惊呼，再也顾不得其他，拔腿狂奔起来！
她只想逃离这座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声响！
就在她拼命奔跑，即将冲到天桥另一端的下桥阶梯时——一个影子，突兀地投在了她前方的地面上。
那影子很矮，贴伏在地面上，形态极其怪异，完全不似人形，更像是什么东西……趴伏着，或者说，匍匐着。
无数细长、节肢状的阴影在影子里扭动。
少女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她猛地回过头，看向影子的来源。
恰在此时，那轮挣扎许久的月亮，终于彻底摆脱了乌云的束缚，将一片完整而惨白的清冷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了天桥之上。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她身后的那个“东西”。
那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生物！
那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类的头颅。
女性的头颅，有着一头杂乱、干枯、如同海草般披散开来的长发。
然而，这个头颅的下方，却没有脖颈，更没有身体！
取而代之的，是八条黝黑、细长、覆盖着坚硬几丁质外壳、如同蜘蛛步足般的可怕节肢！
那些节肢有力地支撑着那个孤零零的头颅，让它能够像一只巨大的毒蜘蛛一样，平稳而诡异地“站”立在桥面上。
长发披拂间，隐约露出一张脸。
一张极度惨白的、如同泡涨了的纸张一样的脸。
它的眼睛大得离谱，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眼眶里没有眼白，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没有鼻子，只有两个小小的孔洞。
而它的嘴巴，此刻正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向上咧开，一首咧到了耳根，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如同锯齿般尖锐、还滴淌着某种粘稠涎液的牙齿！
它那全黑的、没有任何反光的眼珠，死死地“锁”定了转身的少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少女所有的神经，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那头颅怪物，八条步足猛地一动！
“咻——！”
它的速度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化作一道惨白与漆黑交织的诡异残影，骤然扑向少女！
“啊——！！！！！”
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终于冲破了喉咙，撕破了夜的寂静，短暂而绝望。
紧接着，是某种利物狠狠撕裂血肉的闷响，以及血液急速喷溅的、“嗤”的一声。
尖叫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的声音：一种湿滑的、粘稠的、伴随着细微骨骼被碾碎声响的……咀嚼声。
窸窸窣窣，啧啧有声。
月亮似乎也不忍再看，默默地再次隐入了浓厚的乌云之后。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城市彻底陷入了无边而沉默的黑暗。
只有天桥上那盏坏掉的路灯，依旧在固执地、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光，仿佛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黑暗中所发生的一切，注视着这座繁华都市表皮之下，所潜藏的、无声流淌的恐怖与危机。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教室里弥漫着少年少女们特有的蓬勃朝气，夹杂着早餐包子的味道、书本的墨香以及轻微的喧闹声。
昨晚的黑暗与恐怖似乎被这日光彻底驱散，只是一个遥远的噩梦。
高三（七）班的早自习时间，班主任李老师，一位平时很和蔼但此刻面色异常凝重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上了讲台。
他敲了敲桌子，让底下有些嘈杂的声音安静下来。
“同学们，安静一下。
占用大家几分钟早读时间，说一件非常严肃、也非常令人痛心的事情。”
所有学生都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老师不同寻常的脸色。
李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痛：“昨天晚上，我们学校隔壁班，高三（五）班的林晓晓同学……不幸遇害了。”
“哗——”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林晓晓，很多人都知道，一个很文静、学习很好的女生。
“具体的情况，警方还在调查。
但是……”李老师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根据我了解到的一些消息，林晓晓同学的死状……非常凄惨，超出了常规案件的范围。”
底下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种莫名的寒意开始取代清晨的暖意。
“所以，学校和安全部门特别强调，再次，再次向所有同学重申安全条例！”
李老师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第一，放学后尽快回家，不要在外面，尤其是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逗留！
第二，绝对，绝对不要在晚上单独出门！
如果必须出门，一定要有大人陪同或者至少三个以上的同学结伴而行！
这不是开玩笑！”
他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郑重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那是一个格式有些特殊的电话号码。
“大家都记下来！
牢牢记住！
存在手机里！
这是官方公布的‘异常事件紧急求助热线’。”
李老师指着那串数字，目光扫过底下每一张年轻而懵懂的脸，“听着，这不是普通的报警电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谁不幸遇到了……遇到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无法理解的诡异事件，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怪’。”
“鬼怪”两个字一出，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异样。
有些学生脸上露出不相信甚至觉得好笑的表情，但更多的学生，联想到昨晚隔壁班女生的惨死和老师前所未有的凝重，脸色开始发白。
“首先要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
躲起来，周旋，利用地形， whatever！
在绝对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第一时间拨打这个电话！
会有专业的、特殊的人员以最快速度前往救援！”
李老师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但是，关键是要‘拖住’！
尽你所能地活下去，拖到救援到来！
明白吗？
这可能是唯一能救你们命的方法！”
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老师说完后好几秒，教室里都是一片死寂。
随即，巨大的议论声“轰”地一下炸开。
“真的假的？
鬼怪？”
“官方都发热线了？
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
“林晓晓她……难道是遇到了……太可怕了吧！
我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回家了！”
“会不会是搞错了？
这世上哪有……嘘！
别乱说！
没看老师脸色那么难看吗？”
学生们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恐惧、好奇、怀疑和兴奋，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而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清瘦的男生正望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身影，眼神却有些空洞和疏离。
他叫任凡。
教室里关于鬼怪和热线的激烈讨论，仿佛隔着一层玻璃，有些模糊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书本的边缘。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个认知，在他三天前从病床上醒来时，就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原本的他，似乎是在一场意外中……然后，意识就在这个同样名叫任凡的高中生身体里苏醒了过来。
原主的记忆断断续续，如同破碎的玻璃，大多是关于学校、家庭的一些日常片段，但对于这个世界的“非常识”一面，却几乎没有有用的信息。
但这三天，通过零碎的信息拼凑、新闻里的语焉不详、以及网络上被迅速删除的诡异视频和帖子，他己经足够确信——这个世界，极度危险。
存在着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以及……以人类为猎物的恐怖之物。
同桌赵刚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脸上带着几分强行壮胆的嬉笑：“喂，任凡，发什么呆呢？
吓傻了？
不会真信了吧？
我看就是哪个变态杀手干的，官方不好意思明说，搞个神神叨叨的热线出来安定人心罢了。”
前桌的女生王薇转过头来，脸色还有些发白，小声反驳道：“你别不信邪！
我表哥在警局做文职，他偷偷跟我说过，最近城里诡异的案子特别多，好多档案都被上面密封了，根本不让普通警察碰。
而且……”她压低了声音，“你们没看那个在网上流传了半小时就被删掉的视频吗？
那个模糊的影子，根本不像人……行了行了，越说越吓人。”
另一个男生李强凑过来，脸上倒是兴奋多于恐惧，“哎，你们说，要是真遇到鬼怪，那个热线来的会是什么人？
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什么‘超能力者’？
我前两天刷到一个帖子，说城南有人看到一个人一跳三西米高，追着一个黑影跑了……超能力者？”
赵刚嗤笑一声，“你漫画看多了吧？
要真有那么厉害的人，还不早被国家抓去研究了？”
“不一定哦，”王薇小声说，“也许就是国家秘密培养的呢？
不然怎么应对这些鬼东西？”
任凡沉默地听着同学们的争论，“超能力者”这个词触动了他的神经。
这三天，他确实不止一次在零碎的信息流中捕捉到类似的字眼，但都如同雾里看花，得不到确凿的证据。
官方对此讳莫如深，民间传闻则真假难辨。
这个世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那些在黑暗中猎食的，究竟是什么？
官方又掌握着怎样的力量？
那个电话号码的背后，又代表着什么？
而自己，这个异世界的灵魂，又该如何在这个危机西伏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他低下头，看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阳光明媚，但他却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正无声无息地渗透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潜伏在日光之下，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降临。
黑板上那串数字，像是一个沉重的烙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也刻在了这个刚刚穿越而来的灵魂面前，预示着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但他仿佛能看到，在那光影之下，无数诡异的阴影正在悄然蠕动。
这个世界，不再平凡。
而他的旅程，或者说，挣扎求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