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山与微光
市中心铂尔曼酒店的宴会厅内，冷气开得十足，水晶吊灯的光芒碎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苏念薇穿着一身略显稚气的淡粉色小礼裙，裙摆刚到膝盖，头发规规矩矩地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最新型号的蓝牙耳机，手心里微微出汗。
这是她熬了几个大夜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据说是今晚某位科技大佬可能会感兴趣的方向。
导师把她塞进这个顶尖的互联网峰会晚宴，语重心长：“苏念薇，好好见见世面，也好推销一下你的奇思妙想。”
她有点局促，空气里昂贵的香水味和人们压低声音却锋芒毕现的谈笑让她头晕。
她缩在一个摆放着精致甜点的长桌边，假装对一块抹茶慕斯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眼神却忍不住西下飘忽。
然后，她的视线定格了。
不远处的落地窗边，远离人群中心，站着一个男人。
黑色西装，剪裁极佳，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如松。
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绷紧，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却一口未动，只微微晃动着杯壁，看着金黄色的液体挂杯。
周围的热闹像潮水般拍打过去，到他身边却自动分流，形成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
他独自站在那里，像一座孤绝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苏念薇的心口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她认得他。
顾言彻，Echo。
OG俱乐部创始人，曾经中国CS电竞领域教科书级别的传奇指挥，无数电竞迷包括她那个傻表弟奉若神明的存在。
他几年前突然退役消失，没想到再次出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他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那份毫不掩饰的疏离和压抑着的、仿佛一触即燃的不耐烦，奇异地让佟年挪不开眼。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边一杯大概是鸡尾酒的饮料，抿了一口给自己壮胆，然后抬脚，朝着那座“冰山”走去。
越近，越能感受到那股低气压。
她甚至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但可能是那杯酒精饮料给了她莫名其妙的勇气，她终于站到了他面前，仰起脸，声音因为紧张而发软，还带着点学生气的清脆：“你、你好……请问，是Echo吗？”
顾言彻闻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的眼神扫过来，漆黑，深邃，没什么温度，像淬了冰的寒潭，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苏念薇被这眼神冻得呼吸一窒，后面准备好的崇拜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
她慌里慌张地把一首攥在手里的那个蓝牙耳机往前一递，舌头打结：“这、这个……我自己做的，抗干扰能力很强，也许……也许你们训练的时候能用得上？”
顾言彻的目光从她涨得通红的脸上，移到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耳机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没接，甚至没仔细看，只冷淡地掀了掀薄唇：“不需要。”
三个字，像冰碴子，砸得苏念薇耳朵生疼。
巨大的尴尬和失落瞬间淹没上来，她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举着耳机的手僵在半空，收回来不是，继续举着更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西装、笑得一脸桃花相的男人端着酒杯凑了过来，打破了这凝固的尴尬：“哟，老顾，干嘛呢？
吓唬小朋友啊？”
来人正是顾言彻多年的好友，也是这次峰会的主办方之一，沈逸。
沈逸笑眯眯地看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佟年，打圆场：“小妹妹，别介意啊，他这人就这样，脸臭嘴毒，其实心肠不坏……”话没说完，就被顾言彻一记冷眼打断。
沈逸浑不在意，目光落在佟年僵持的手上，出于礼貌（或者说好奇），顺手接过了那只耳机，打量了一下：“哦？
小妹妹自己做的？
厉害啊。
哪个学校的？”
“江、江州大学……”苏念薇声如蚊蚋，头垂得低低的。
“高材生啊！”
沈逸夸张地赞叹，还想再说什么。
顾言彻却彻底没了耐心，将手中的香槟杯往路过侍者的托盘上一放，看也没看佟年一眼，只对沈哲丢下一句“走了”，便径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宴会厅出口走去。
背影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哎，老顾！
你这人……”沈哲叫了一声，没叫住，只好无奈地回头对苏念薇歉意地笑笑，“抱歉啊，他急着回去盯训练。
这耳机……送、送给你吧！”
苏念薇此刻只想立刻消失，说完这句，也顾不上礼仪，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地挤进了人群，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衣冠楚楚的宾客之中。
沈逸捏着那只还带着点女孩体温的耳机，看着两人截然相反方向消失的背影，哑然失笑。
…晚宴后的停车场，空旷而安静。
顾言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闭上眼，指尖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应酬场合永远让他身心俱疲，那些虚伪的寒暄和试探耗尽了他的耐心。
车窗被敲响。
他睁开眼，是沈逸那张带笑的脸。
降下车窗，没等他开口，沈逸就把那个黑色耳机扔了进来，精准地落在他怀里：“喏，人小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
顾言彻眉头紧锁，捏起那只耳机，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
扔了。”
“别啊，”沈逸胳膊搭在车窗上，戏谑道，“江州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长得跟小精灵似的，眼睛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你的小粉丝。
对人态度好点能死？
你没看人家都快哭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言彻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厌烦，“我没空应付这些。”
“知道你顾大爷心里只有你的俱乐部你的冠军，可你也三十了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跟电脑过一辈子吧？”
沈逸苦口婆心，“我看那小姑娘真不错，单纯，一看就没经过社会毒打，正好配你这老毒物……说完了？”
顾言彻冷冷打断他，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说完我走了。”
“行行行，不说这个。”
沈逸举手投降，换了正事，“明天高校技术论坛的邀请函我可给你助理了，答应我的事别忘……”话音未落，顾言彻己经升上车窗，发动引擎，黑色的跑车低吼一声，利箭般射了出去，只留给沈逸一溜尾气和一声笑骂：“操！
过河拆桥的玩意儿！”
车内，顾言彻瞥了一眼副驾上那只孤零零的耳机，伸手想把它扫进储物格，动作却在半途顿住。
鬼使神差地，他拿了起来。
耳机很轻，做工甚至有些稚拙，侧面用极细的激光刻了一行小小的英文：“Nothing but excellence.”（唯有卓越）他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两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那微凹的刻痕。
随即，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眸色一沉，脸上掠过一丝自嘲般的愠怒，随手将耳机扔进了黑暗的储物格深处。
“多余。”
跑车轰鸣着，汇入江州永不停歇的车流灯海。
…第二天，江州大学中心报告厅外人头攒动，比过年还热闹。
“啊啊啊！
真的是顾言彻！
Echo要来做报告！”
“他不是退役了吗？
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听说和学校有个什么合作项目……别挤别挤！
让我看一眼！”
苏念薇被夏晴室友死命拽着，挤在狂热的人群里，感觉快要窒息了。
她昨晚回来懊恼得一晚上没睡好，此刻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萎靡。
“念念！
快看！
他出来了！”
夏晴激动地掐着她的胳膊。
报告厅门口一阵骚动，校领导陪同下，一个穿着简单黑色卫衣的高大身影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在一群笑容可掬的领导中间格外显眼。
苏念薇的心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顾言彻目不斜视，在一众保安和学生会干部的艰难开道下，快步朝着专用通道走去。
人群太过拥挤，不断有学生试图突破防线要签名合照，现场有些失控。
突然，不知道谁在后面猛地推搡了一下，苏念薇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预想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她的额头撞上了一片坚硬却带着温热触感的“墙壁”，鼻尖瞬间萦绕上一缕极淡的、清冽的烟草混合着冷杉木的味道。
她懵懵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顾言彻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她刚好摔出来，险险撞在他身前。
他的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微微抬起，似乎是要格挡，又像是要扶，最终却僵硬地停在半空，没有碰到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认出了什么，又像是更深的困惑和不耐。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视线都聚焦在这突兀的一幕上。
苏念薇僵在原地，大脑彻底死机，只会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冷峻的下颌线。
负责安保的老师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上前：“同学！
没事吧？
小心点！”
一边忙不迭地对顾言彻道歉，“顾先生，不好意思，学生太热情了……”顾言彻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插回卫衣口袋，视线从苏念薇那张煞白又迅速涨红的脸上移开，仿佛只是避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障。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没事”都吝啬给予，只是对旁边的负责人极淡地颔首，随即在更多人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从未发生。
人群跟着他涌动过去。
只剩下苏念薇还僵在原地，额头上那瞬间的温热触感仿佛还在燃烧，周围嘈杂的声音像隔了一层膜，听不真切。
夏晴冲过来扶住她：“念念！
你没事吧？
天哪！
你刚才差点摔了！
Echo他……他好像碰到你了？”
苏念薇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脏后知后觉地、疯狂地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
她看着那个冷漠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周围是无数兴奋的议论和羡慕的惊呼。
“他刚才是不是停了一下？”
“那个女生好幸运啊！”
“幸运什么啊，Echo压根没理她好吧，脸冷得吓死人……”那些声音忽远忽近。
苏念薇却只清晰地记得他刚才的眼神。
没有任何情绪，像看一块石头，一棵草，一个完全空白的存在。
比昨晚首接的拒绝，更让人难堪。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猛地低下头，拉住还在兴奋叽喳的亚亚，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晴晴……我们走吧。”
“啊？
不看了吗？
好不容易……不看了。”
她声音微弱却坚定，“没什么好看的。”
她拉着一脸茫然的亚亚，逆着人流，艰难地往外挤。
心里某个地方，又涩又胀，默默地想：是啊，没什么好看的。
一个高高在上的、冷漠的、永远不可能注意到她的人。
她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再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