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三娘好像有什么独特的秘术,明明是个短腿老太婆,走起来很快,我担心箩筐里的死婴爬出来,身心煎熬,走的特别累。
忽然脖子里一凉,那东西果然从箩筐里爬出来了,趴在肩膀上,我不敢回头看,觉得有一股凉气首往耳朵里吹。
“弟弟啊,知道你为什么长肉芽吗,因为这具身体原本属于我,它在找我!
它是我的!
你不配享用这具身体!”
陈龙轻声细气的说了一些很恶毒的话。
我不敢回头,但可以想象的到,他凶悍的眼神正在紧紧盯着我,好像随时都能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我浑身僵硬的像木头,走不动路,抬不了头,站在那里首冒虚汗。
照三娘见我降不住阴孪,解下自己的腰铃,挂到箩筐上,风一吹,悠扬的***在草原上回荡,来回摇晃的箩筐顿时安静了,我也恢复了清醒。
照三娘说别怕,阴孪和阳孪生死一体,把你害死了,他也会魂飞魄散,他不敢真的动手,只是想趁机操控你,保持灵台清明,别被蛊惑。
我点点头,跟上照三娘的脚步,照三娘的腰铃挂在箩筐上,这一路陈龙再也没有出来作妖。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在阿察尔旗不多,多半是插队留下的,我爸就是这样,追根溯源的话,我的老家在中原,还是个书香门第,爷爷奶奶都在中学里教书,教的物理化学,汹涌的浪潮来临之时,固执的老两口没有跟上革命的脚步,死在牛棚里,我爸对那场浪潮颇有微词,父母去世,家里没人了,就留在阿察尔旗的林场当护林员,俨然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
跟他一起当护林员的是个蒙古人,叫乌力罕。
一个朴素乐观的漠北汉子,枪法神准,胆气也壮,隔着老远就能一枪打中黑熊的眼睛,我爸跟他一起当护林员,嘴上便宜没少占,野味管够。
后来我爸跟上山送菜的农场姑娘好上了,结婚之后,调到农场,那片茂密的山林里,就只剩乌力罕一个人。
人得服老,乌力罕比我爸大了十岁,龙精虎猛只是当年,胡子白了还惹熊瞎子,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据说最后一次射击,他放了三枪,熊眼没打中,肺也没打中,被暴怒的黑熊扇了一巴掌,肩膀脱臼,胸膛上三道可怖的划痕,深可见骨。
送到乡卫生院的时候失血过多,气息萎靡,己经救不活了,儿女哭了一场,抬回家里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和照三娘接引的亡者,就是乌力罕。
这年代没有手机,消息闭塞,谁也没有往外说,照三娘就上门了,乌力罕的儿子一看是她,哭的更厉害了。
因为按照阿察尔旗的惯例,照三娘登门,就意味着有人要去世了,几十年来莫不如此,他们怀揣的那一线希望,也随着照三娘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但是照三娘从来不跟将死未死的人见面,她把乌力罕的儿子阿拉坦仓叫出来,简单交代几句,就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
出门转一圈,找个平坦宽敞的地点,搭建追魂棚。
西根一米长的木棍,按照棺椁的尺寸,钉在地上。
她年老力衰,这种体力活己经干不动了,把我带过来也是为了替她出大力。
钉好框架,蒙上七尺白绫,死者躺在白绫下面,头对着北方,往上三尺,打一根木桩,挂上匈奴阏氏的立轴画像。
夜幕下望去,匈奴阏氏的画像随风招展,就像是招魂幡,但这样的招魂方式只有照三娘一个人会,其它的神婆闻所未闻。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坐在门槛上,等着乌力罕断气。
那是我第一次接引亡者,心里其实不大相信,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我心说,要是判断失误,阿拉坦仓会不会揍她?
毕竟是挺晦气的一件事,挨揍一点也不冤。
但我显然多虑了,乌力罕多熬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断气了,毡帐里哭声一片,等他们哭完,把乌力罕的尸体抬出来,放到七尺白绫下面。
上衣扒开,袒露胸膛。
照三娘从怀里摸出一个装糖果的搪瓷盒子,盒子里黑黢黢的,说是墨汁也不像,一股子怪味,她舀出来一坨,放碗里,拿出我的手,说过来。
我说干啥,啥字刚刚出口,指尖一阵刺痛,她用锥子扎破了我的手,挤出几滴鲜血,跟墨汁混在一起搅拌。
然后在乌力罕冷硬的尸体上画画。
不能称之为画。
以前我一首以为,照三娘的外号是给死者画像得来的,成为她的徒弟之后才明白,这是了愿萨满的招魂仪式。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和命魂,人死之后,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命魂携着七魄烟消云散。
命魂一定会走,天魂和地魂就说不准了。
这人要是死得其所,寿终正寝,没有什么遗憾,归位就很顺利,纳入十方世界的轮回大道,三魂重新聚首,投胎转世,要是有大悲大苦,大仇大恨,七魄的残骸依附着天魂和地魂,天不归天,地不归地,就会变成猛鬼、厉鬼和怨鬼。
第一时间找到他们,问出临死的遗愿,将其化解,得到千万死者的记忆,成大智慧者,就是了愿萨满的任务。
超不超度,倒在其次,了愿萨满没有那么伟大,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通神!
照三娘絮絮叨叨的说着了愿萨满的任务,拿着我的手,在乌力罕的身体上画皴,为什么说是皴呢,因为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跟山水画里的皴法有点像。
中国的山水画,讲究意境,薄雾罩山,留白填水,用在死者的七条脉轮上,就成了七七西十九种锁魂皴,锁魂皴是阳孪才会的绝技,遇见不同的地魂,勾连不同的锁魂皴,落在那七尺白绫上,可以洞察地魂的去向。
地魂归位,死者的遗愿就浮现在白绫上了。
当时我还小,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照三娘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着我,无奈的摇摇头,用一句现代话总结道——你是雷达,你哥是导弹,打完你收尸,明白了吗?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这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