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葬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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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低回的哀乐和压抑的啜泣声。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灵堂前那个身影——那个正在以“我”的身份,从容主持“我”的葬礼的人。

他拿着话筒,声音透过音响扩散出来,温和、沉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那甚至是我在极度疲惫时会有的音色。

他感谢着每一位到场的人,提及一些只有“我”和在场亲友才知道的细微往事,语气怀念而哀伤。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没有人觉得不对。

没有!

老王搀扶着我母亲,红着眼圈对他点头。

我的表姨用手帕捂着嘴,在他说话时不住地哀泣。

他们看他的眼神,是看“林渐”的眼神,是看一个逝去的亲人的眼神!

为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股冰冷的愤怒混合着滔天的恐惧,猛地冲垮了我的僵硬。

我必须知道!

我必须走过去,撕下他那张该死的脸皮,大声告诉所有人我才是林渐!

就在我脚步踉跄,几乎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的瞬间——他的目光,再次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依旧没有波澜,但这一次,那眼神里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东西……不是威胁,不是警告,而是一种……了然?

甚至是一丝极其诡异的怜悯?

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但一切都是徒劳。

我的脚步被那一眼钉死在原地。

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不是简单的冒充者,他……他知道我是谁。

他预料到我会来!

这个葬礼,难道不仅仅是给他的,也是……给我的?

他从容地讲完了话,将话筒交还给司仪。

他并没有立刻走向家属区接受慰问,而是微微偏头,对身边一位穿着黑色套装、像是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女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但我死死地盯着他,读出了他的唇形。

他说的是:“……那位朋友,请帮忙照看一下。”

紧接着,那名女工作人员顺着他不经意示意的方向,目光精准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悲悯的表情,但眼神锐利而专注,脚步沉稳地朝我走来。

他不是要揭露我,他是要……控制我。

我的心跳骤然擂鼓。

她越走越近,而我站在吊唁的人群边缘,身后是墙壁,无处可退。

亲友们的注意力还在灵堂前方,无人留意到这个角落即将发生的、无声的惊悚一幕。

那个女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搀扶”住情绪“激动”的我,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我的胳膊——我该怎么办?

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胳膊,女工作人员的脸上是一种程式化的关切,但她的眼神像冰冷的钳子,锁定了我。

不能被她带走!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我的麻木。

一旦被她“照看”到某个安静的房间,会发生什么?

我会从此消失吗?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而那个冒牌货将顺理成章地接管我的一切?

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分泌。

我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的触碰,动作大得几乎撞到身后的人。

我脸上挤出一个极度痛苦、几乎无法呼吸的表情,用手死死捂住嘴,从指缝里挤出模糊哽咽的声音:“对、对不起……我……我受不了……”我假装无法承受哀伤情绪的冲击,猛地转身,不是向外跑,而是踉跄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扎进了旁边前来吊唁的人群里!

人群起到了完美的阻挡作用。

几个被撞到的宾客疑惑又带点同情地看着我这个“悲痛欲绝的朋友”。

那位女工作人员显然没预料到这一招,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在庄严肃穆的葬礼上,强行拉扯一个“情绪失控”的吊唁者,显然太引人注目了。

我利用这短暂的几秒钟,像一条滑溜的鱼,在黑色礼服和悲伤的面孔中快速穿行。

我的心跳声大的像擂鼓,撞击着耳膜。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不是工作人员的,是来自灵堂前方的,那个“我”的目光。

冰冷,沉静,像子弹一样钉在我的背上。

不能去停车场,那里可能有人等着。

不能去大门口,太开阔。

我的目标明确:洗手间。

殡仪馆的洗手间通常位置偏僻,且有隔间可以暂时躲避和思考。

我几乎是扑进了男洗手间,反手猛地锁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辣地疼。

外面隐约的哀乐声提醒着我,噩梦还在继续。

现在怎么办?

冲出去大喊“我是林渐”?

谁会信?

在别人的葬礼上精神崩溃胡言乱语,只会被当成疯子拖走,正中那个冒牌货的下怀。

他甚至可能以“逝者亲属”的身份,悲痛地表示理解我的“哀伤过度”,然后让人把我送去医院……那就全完了。

我需要证据。

任何能证明我才是林渐,证明眼前一切是场诡异骗局的证据。

我的目光疯狂扫视这个狭小、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

最后,落在了洗手台明亮的镜子上。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斥着恐惧和疯狂。

那是我。

唯一的,真正的我。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窜入脑海。

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我没有冲向大厅,而是快速绕到归宁厅的侧后方。

那里通常有一个狭窄的通道,用于工作人员通行和摆放杂物,也可能有一个小小的后门,用于……搬运遗体。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果然,一个不起眼的标识指向着“员工通道”。

屏住呼吸,我闪身进去。

通道里光线昏暗,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大厅传来的模糊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在一个拐角,我听到了轻微的交谈声,是从一扇虚掩的门里传来的。

是那个“我”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

“……是的,处理得很完美。

感谢你们的专业。”

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回应:“应该的。

后续的火化安排请您放心。”

“我”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另外,刚才那位情绪不太稳定的朋友,如果看到他,请务必确保他的‘安全’,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出任何意外。”

“安全”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我浑身冰凉,悄悄将手机摄像头对准门缝……就在此时,我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是老王!

我最好的朋友!

他眼睛还红着,脸上带着担忧和疑惑:“喂!

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刚才就看到你不对劲……”救星!

老王一定会信我!

我激动得几乎要抓住他,语无伦次地压低声音:“老王!

是我!

林渐!

里面那个是假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才是……”老王的表情从担忧,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困惑和怜悯。

他打断我,声音温和却像一把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和小渐感情好,一时接受不了。

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他根本不认我!

他甚至觉得我悲伤过度精神失常了!

而我们的动静,显然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那扇虚掩的门,被拉开了。

“我”站在那里,身后是那个陌生的殡仪馆人员。

他看着我和老王,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和一丝宽容,他对着老王,用一种理解一切的语气轻声说:“没关系,王哥。

这位朋友只是太想念‘我’了。”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的怜悯。

“带这位朋友去休息室安静一下吧,”他对身旁那个工作人员吩咐道,语气不容抗拒,“他需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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