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背撞在桌上闷响一声,满屋子红绸喜字都跟着抖了抖。休书两个字,墨还没干透,洇透了粗糙的纸。
“乔砚书!你疯了!” 我那新鲜出炉的前夫,王承志,那张斯文俊脸涨得通红,手指头哆嗦着点向我鼻尖,活像我捅了他祖坟。他身上簇新的绯红吉服,衬得他那副要吃人的表情格外滑稽。
满堂宾客,刚还觥筹交错,恭维王大人升迁又娶美妾双喜临门,这会儿全成了泥塑木雕。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着能塞进鸡蛋,一片死寂。空气黏糊糊的,只有红烛燃烧的噼啪声。
我没看他,眼神扫过他身后那个一身粉红嫁衣、娇怯怯依偎着、小腹已微微隆起的女人——林雪瓷。她眼圈红红的,像受了天大委屈,手指却死死绞着王承志的衣袖。
“没疯。 ”我声音不高,但字字砸在青砖地上,脆响。“王承志,这三年,你喝花酒养外室,把家底掏空往你外室娘家填窟窿,我忍了。你嫌我商户女出身,辱没你新科进士的清贵门庭,我也认了。可你今日,”我顿了顿,指尖点了点那林雪瓷的肚子,“抬个怀着别人种的外室进门做平妻,还要我乔砚书当众给你端茶贺喜,给你脸了?”
哗——
死水里砸进块大石头。宾客席里嗡地炸开了锅。
“什么?外室?”
“孩子不是王大人的?”
“天爷!还有这内情?”
王承志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厉害:“血口喷人!乔砚书!你这毒妇!攀扯雪瓷清白!你嫉妒!”
林雪瓷“哇”一声哭出来,柔弱无骨地瘫软下去,被王承志一把抱住:“雪瓷!雪瓷你别听她胡说!”他猛地抬头,眼神淬了毒:“来人!把这疯妇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犹豫着上前。
我动也没动,只冷笑一声,从袖袋里掏出厚厚一沓纸,甩手就朝席上最前面那几个穿着官袍的老头子甩过去。纸张哗啦啦散开,飘得到处都是。
“攀扯?”我嗤笑,“王大人好大的官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白纸黑字,画押指印!你王家庄子上那几个老佃户,还有你养在城西胡同里那稳婆,可都认得真真儿的!林雪瓷肚子里那野种的爹,就是你那好堂弟王承恩!三个月前在庄子上胡天胡地,搞大了肚子,你急着给人接盘,还不忘从我乔家铺子里搜刮银子去填你堂弟捅的亏空!”
几张写着血手印的供状,飘飘悠悠,正好糊在一位山羊胡老大人脸上。他一把扯下,老花眼凑上去一看,胡子都气翘了。
“王承志!”老山羊胡怒喝一声,“你……你竟敢如此辱没朝廷命官清誉!”
证据确凿,铁板钉钉。
王承志抱着林雪瓷,像被雷劈傻了。林雪瓷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只剩抽气。
“休书已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转身就走。大红的嫁衣早被我换了身素净的青布衣裙,是我三年前嫁进来时穿的那件。
“乔砚书!你给我站住!”王承志回过神,厉声嘶吼,声音扭曲变形,“你以为你能走出这大门?你一个下堂妇,离了我王家,等着流落街头喂野狗吧!”
我脚步没停,只凉凉丢下一句:“王大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明日早朝,言官们的折子,怕是要堆满陛下的御案了。哦,对了,”我回头,冲他露齿一笑,冰冷,“忘了告诉你,你前些日子‘借’走的那五千两银子,是京兆尹府库的。你猜,京兆尹大人会不会也收到几张‘供状’?”
王承志如遭重击,抱着林雪瓷,蹬蹬蹬倒退三步,一***瘫坐在椅子上,面如金纸。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刚才还觉得热闹喜庆的红绸,现在看着刺眼又讽刺。
我挺直脊背,跨出了王宅那道高高的门槛。阳光兜头泼下来,有点晃眼。身后那扇朱漆大门“哐当”一声,沉重地合上了。隔断了里面的死寂,也隔断了我三年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