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岁生辰前的魔宫,本该浸在紫晶藤酿的甜香里——那是母后每年亲手为我泡的,花瓣要从魔域最南的灼日崖采,需得趁晨露未干时掐断花茎,再用千年冰泉镇足西十九日,才能酿出琥珀色的酒液,入口是淬了暖阳的甜。
可那年的风是冷的。
生辰前一夜,我攥着母后新绣的星纹披风,想去前殿找父王。
走廊的阴影里突然窜出两个黑衣魔卫,他们的银甲边缘沾着未干的血,是父王亲卫特有的玄铁血色。
我还没喊出声,后颈就挨了一记重掌,意识沉下去前,只听见王叔孟苍的声音,冷得像冰:“嫡长公主?
从今夜起,魔域再没这个位置。”
再醒时,我躺在冷宫最破的石床上,披风被撕成了碎片,混着地上的霉味。
伺候我的老魔仆枯婆婆偷偷告诉我,宫变了——王叔联合了几位长老,说我“天生无魅惑之力,有辱魔族血脉”,父王己他们五马分尸,母后为了护我,挡在禁宫门口,被玄铁箭穿了心口。
“公主,您忍忍,”枯婆婆往我手里塞了块干硬的麦饼,声音发颤,“他们没杀您,是怕背上弑主的罪名,可也没打算让您好过。
今后您就是旁支的‘远亲’,住最破的院,干最累的活,连份像样的魔气供给都没有。”
我咬着麦饼,没哭。
齿间的渣子硌得牙龈疼,就像母后倒下时,我隔着老远看见的那抹猩红——她明明说过,等我生辰过后,就带我国魔域最北的霜原,看会发光的冰蝶。
转天清晨,旁支的小魔侍就来踹门了。
领头的是王叔的女儿孟瑶,她穿着本该属于我的流云锦裙,手里把玩着我生辰礼的银铃,尖声道:“孟魇,还躺着?
快去浣纱池,今日的魔纱要是洗不完,你就别想吃饭!”
我起身时,腿还在发软,昨夜的伤没好,走一步扯得后背疼。
浣纱池的水是魔域的寒泉,冰得刺骨,我蹲在池边,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曾经束发的金冠没了,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锦衣换成了粗布衫,袖口还破了个洞。
孟瑶就站在池边的石台上,指挥着小魔侍往我身上扔碎冰:“姐姐,你以前不是总端着嫡长公主的架子吗?
现在怎么跟条丧家犬似的?”
她顿了顿,笑得更得意,“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父王在禁地绝食了,听说快撑不住了呢。”
冰碴子砸在脖子上,我没抬头,只是攥紧了手里的魔纱。
纱线粗糙,磨得掌心发疼,可我不敢松——我要是洗不完,枯婆婆可能也会受罚。
她昨晚偷偷给我塞了块热帕子,说“公主小时候还抱过我家孙儿,是个心善的孩子”。
那天傍晚,我拖着冻得僵硬的腿回院,刚进门就看见枯婆婆躺在地上,嘴角挂着血。
王叔的侍卫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鞭子:“这老东西敢给你偷送吃食,按规矩,该杖毙。
不过看在你刚‘归宗’的份上,留她一条命,往后再敢犯,连同你一起罚。”
侍卫走后,我跪坐在地上,把枯婆婆扶起来。
她气若游丝,还拉着我的手说:“公主……别恨……好好活……”我摸着她冰凉的手,终于掉了眼泪。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我突然明白,王叔他们要的不是废了我这个嫡长公主,是要把我一点点碾碎——碾碎我的骄傲,我的念想,让我在冷遇和折磨里,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的废物。
可他们忘了,我是父皇一手教大的。
她曾握着我的手,在星象台教我看魔域的星轨,说“嫡长公主的责任,不是靠魅惑之力,是靠骨头里的韧气。
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站着,不能低头”。
后来的日子,我还是洗魔纱、扫宫道,孟瑶也还是变着法地欺负我。
她会故意把滚烫的魔浆泼在我手上,会在长老面前说我“偷了她的珠钗”,会让我在雪地里跪上一个时辰,只为了她丢了一支发簪。
我都忍了。
手上的烫伤结了疤,膝盖跪得青紫,可我每天都会在睡前,对着窗外的星子默念一遍:父王,母后,我还活着。
我没丢嫡长公主的脸。
首到有一天,枯婆婆偷偷告诉我“有位长老心善,偷偷传了消息,说等过了王叔的掌权大典,就想办法把您送出魔宫,去人间避一避。”
我攥着枯婆婆给的半块玉佩——那是父王以前挂在我腰间的,宫变时被她藏了起来。
玉佩是暖的,像父王以前摸我头时的温度。
那天晚上,我坐在石床上,第一次敢想起母后的样子。
她总是穿着紫色的宫装,发间别着一支玉簪,笑起来时,眼角会有浅浅的纹路。
她曾说,等我成年,就把魔域的守护印传给我。
“母后,”我对着空气轻声说,“我不会让您白死的。
王叔他们欠我们的,我迟早会要回来。”
窗外的风又吹进来,带着紫晶藤的香气——今年的藤花应该开了,只是我再也喝不到母后酿的酒了。
我把玉佩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没关系。
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走回那座属于我的宫殿。
到那时,我要让所有背叛者知道,孟魇这个嫡长公主,从来不是他们能随意拿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