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王朝,元启三年,春。
京城沈府的后花园里,沈微婉正临窗***,手中握着一卷《女诫》,目光却落在窗外抽芽的柳枝上,久久未动。
“小姐,该动身了。”贴身丫鬟春桃捧着一件藕荷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襦裙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紧张,“宫里的马车已经在巷口等着了。”
沈微婉收回目光,轻轻合上书卷。她今年十六,正是及笄之年。父亲沈修是翰林院学士,虽算不上位高权重,却也是书香门第,家风清正。此次选秀,她本不在其列,只因前日宫中传旨,凡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适龄之女,皆需入宫备选,父亲不敢违逆,只得将她报了上去。
“知道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平静。春桃伺候她换了衣裳,又细细梳了个双环髻,簪上两支珍珠流苏,镜中的少女眉目清丽,肤色白皙,算不上绝色,却自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如溪,藏着几分书卷气。
“小姐这样瞧着,定能被选上的。”春桃看着镜中的美人,由衷地赞叹。
沈微婉却淡淡一笑:“选上又如何?那宫墙之内,岂是好去处?”
她自幼便听母亲说过,后宫是锦绣堆成的牢笼,多少女子进去了,便再也没能出来,或是在深宫里耗尽了青春,或是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一生平安顺遂,可这最简单的愿望,在即将踏入宫门的这一刻,竟成了奢望。
马车辘辘,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了巍峨的宫门前。沈微婉随着一众秀女下了车,抬头望去,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严而冰冷,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着无数女子的命运。
秀女们被引着穿过一道道宫门,来到一处宽敞的庭院。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眼中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不安。沈微婉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不多时,一位身着宫装、气度雍容的嬷嬷走了过来,正是负责此次选秀的容嬷嬷。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众女,声音严厉:“都给本宫听好了,进了这宫门,便要守宫里的规矩,谨言慎行,不得有误!待会儿面见皇上和娘娘,都打起精神来,若是谁失了礼,不仅自己要受罚,连累家人也担待不起!”
众女纷纷垂首应是,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
沈微婉的心也微微提了起来。她知道,接下来的这一刻,将决定她未来的命运。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有太监来传旨,让秀女们依次前往太和殿偏殿觐见。
沈微婉被排在了中间的位置,她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心跳越来越快。殿内光线明亮,正上方坐着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大靖的天子,元启帝萧彻。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威严,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心思。
在他身旁,坐着一位穿着正红色凤袍的女子,应当是皇后。皇后端庄娴雅,神色温和,目光扫过众女时,带着一丝悲悯。而皇后下首,坐着一位艳光四射的女子,她穿着紫色宫装,头戴凤钗,眼神带着几分挑剔和傲慢,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苏贵妃。
秀女们一个个上前,或紧张得语无伦次,或故作娇羞,或极力展示自己的才艺。沈微婉看着前面的女子有的被当场赐了牌子,有的则被淘汰,心中更是忐忑。
终于轮到她了。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按照嬷嬷教的规矩,盈盈下拜:“臣女沈微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悦耳,姿态从容,没有丝毫慌乱。
元启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顿了顿。眼前的女子,容貌虽非顶尖,却干净得像一汪清泉,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没有丝毫谄媚和野心,在这充斥着欲望的宫殿里,显得格外不同。
“抬起头来。”元启帝的声音低沉,带着帝王的威仪。
沈微婉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
苏贵妃在一旁见皇上对这个不起眼的秀女多看了两眼,心中不由泛起一丝不悦,她轻哼一声,开口问道:“你就是翰林院学士沈修的女儿?”
“回贵妃娘娘,正是臣女。”
“听说你父亲是个饱学之士,那你定然也读过不少书了?”苏贵妃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臣女自幼随父亲读书,略通一二。”沈微婉谦逊地回答。
“哦?那你可会作诗?”苏贵妃又问。
沈微婉心中一动,她知道,这是在考较她。她略一思索,便道:“臣女不才,愿献丑一首。”
她沉吟片刻,缓缓念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这是一首应景的诗,既赞美了京城的春色,又没有过于张扬,恰到好处。
元启帝听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一个‘绝胜烟柳满皇都’,沈修教女有方。”
皇后也微笑着点头:“确是个有才情的孩子。”
苏贵妃见皇上和皇后都夸赞她,心中更是不快,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元启帝看了看沈微婉,道:“你性子沉静,不错。赐居碎玉轩,封为答应吧。”
“谢皇上恩典。”沈微婉再次叩首谢恩,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碎玉轩听起来雅致,想必是个偏僻冷清的地方,而答应,是后宫中最低微的位份。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求能在这深宫中安稳度日,不卷入那些是非纷争。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从她踏入这宫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不由己。这朱红的宫墙,不仅锁住了她的人,也将一步步改变她的命运,让她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中,经历一场场爱恨情仇、生死较量。
离开太和殿偏殿,沈微婉随着引路的太监前往碎玉轩。碎玉轩果然如其名,坐落在后宫的西北角,四周种满了玉兰树,此时正是花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倒也清雅。只是院子有些简陋,陈设也十分简单,看得出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沈答应,您就先在此处住下吧,有什么需要,就让宫女去内务府传话。”太监说完,便匆匆离开了,态度算不上恭敬,毕竟,一个小小的答应,在这后宫中,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春桃看着这简陋的院子,有些心疼自家小姐:“小姐,这里也太……”
沈微婉却笑着安抚她:“无妨,这里清净,正合我意。春桃,我们收拾一下,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她知道,抱怨无用,既来之,则安之。她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
就在沈微婉和春桃收拾东西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沈答应在吗?苏贵妃娘娘宫里的李嬷嬷来了。”
沈微婉心中一凛,苏贵妃派人来做什么?她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嬷嬷,约莫四十多岁,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带着几分审视。
“奴婢参见沈答应。”李嬷嬷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语气十分傲慢。
“嬷嬷客气了,不知嬷嬷前来,有何吩咐?”沈微婉客气地问道。
李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悠悠地说道:“贵妃娘娘说了,沈答应刚入宫,怕是对宫里的规矩还不太熟悉,特意让奴婢来教教你。这后宫之中,等级森严,什么身份的人,就该做什么事,可不能失了规矩,冲撞了贵人。”
沈微婉听出了她话里的敲打之意,心中明白,苏贵妃怕是因为刚才在殿上的事,记恨上她了。
“多谢贵妃娘娘体恤,也多谢嬷嬷指点,臣女定会谨守规矩,不敢有丝毫逾越。”沈微婉恭敬地说道。
李嬷嬷见她态度恭敬,也不好太过刁难,便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起宫里的规矩,从请安的时辰,到说话的语气,再到穿着打扮,一一数落,言语间多有挑剔。
沈微婉耐着性子听着,一一应下。春桃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白,却也不敢作声。
好不容易等李嬷嬷说完,沈微婉又客气地送了些银两给她,李嬷嬷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小姐,这个李嬷嬷太过分了!分明是故意刁难您!”李嬷嬷一走,春桃便忍不住说道。
沈微婉轻轻叹了口气:“宫里头就是这样,我们位份低微,难免会被人欺负。以后行事,更要谨慎才是。”
她看着窗外那一片洁白的玉兰花,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知道,这后宫之路,注定不会好走,但她不会轻易放弃。为了自己,也为了远在宫外的家人,她必须好好活下去。
夜色渐深,碎玉轩里一片寂静。沈微婉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想起了父母的嘱托,想起了宫外的自由生活,心中一阵酸楚。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沈微婉警觉地坐起身,低声问道:“谁?”
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吹过玉兰树的沙沙声。
沈微婉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她披衣下床,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下,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院墙之外。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跳,这深更半夜的,会是谁?难道是刺客?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关上窗户,回到床上,却再也无法安心入睡。她知道,这后宫之中,危险无处不在,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而此时,在皇宫的另一处,元启帝正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若有所思。旁边的太监总管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
元启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那个沈答应,住在哪里?”
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回皇上,沈答应被封为答应,赐居碎玉轩。”
“碎玉轩……”元启帝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倒是个安静的性子。”
李德全不敢多言,只是垂首侍立。
元启帝沉默了片刻,道:“明日,传朕的旨意,赏碎玉轩一些笔墨纸砚和上好的茶叶。”
“奴才遵旨。”李德全心中有些惊讶,皇上竟然会特意赏赐一个小小的答应,看来这位沈答应,在皇上心中,并非毫无分量。
而沈微婉并不知道,她的平静生活,已经悄然被打破。一场围绕着权力、爱情和生存的斗争,正在这深宫中缓缓拉开序幕。她的命运,也将在这朱墙之内,经历无数次的玉碎与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