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套头时,我正数着第六个路口转弯。左转。颠簸。右转。大概四十分钟。车停了。
一股霉味混着汗臭冲进鼻子。“新货到了。”一个男人声音,哑得像破锣。“看着点,
别磕着,细皮嫩肉值钱。”另一个声音尖细些。我被粗暴地拽下车。麻袋没摘。脚下一绊。
差点摔倒。有人推了我一把。“进去!”铁门“哐当”关死。麻袋终于被扯掉。光线昏暗。
像是个废弃仓库。水泥地冰凉。几个蜷缩的影子缩在角落。都年轻。都是女孩。
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走近。他叫陈哥。后来知道的。他捏着我的下巴。力气很大。“名字?
”“姜蘅。”我没躲。“识字吗?”“高中毕业。”我答。声音故意带点抖。他嗤笑一声。
“够用了。”松开手。“老实待着。敢跑,打断腿。”角落里有个女孩一直在哭。很小声。
压抑的啜泣。“别哭了。”我挪过去。压低声音。“没用。”她抬起泪眼。很清秀。
“我…我叫宋窈。旅游…被他们…”“省点力气。”我打断她。“想活命,先听话。
”她咬着唇。点点头。眼泪还是止不住。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被像货物一样关着。
每天两顿馊饭。一碗浑浊的水。看守我们的。主要是陈哥和一个叫猴子的瘦子。他们话不多。
但偶尔会闲聊。“这批成色不错。”“龙哥说了,周末就走水路。”“那个叫姜蘅的,
眼神太利。”“怕什么,女人而已。”我靠墙坐着。闭眼。耳朵竖着。“水路”。“周末”。
“龙哥”。角落有个生锈的水管接头。很不起眼。我悄悄用指甲抠。一点点。
把锈迹和污垢刮掉。露出一点点金属本色。很薄。边缘锋利。宋窈看到了。没说话。
只是挪了挪身子。挡住了看守偶尔瞥来的视线。夜里。仓库死寂。只有鼾声和压抑的呼吸。
我摸到水管接头旁。用那点锋利的边缘。在水泥地最阴暗的墙角。用力刻。刻得很慢。很轻。
一个“卅”字。代表三十。这是第三十天。我失踪三十天了。我爸是退伍侦察兵。他教过我。
如果被控制。先保命。再留心。任何信息都是线索。任何能标记时间的东西都是希望。
周末到了。仓库气氛紧张起来。铁门打开。涌进几个陌生面孔。很凶悍。“起来!都起来!
”我们被驱赶着站起来。绳子捆住手腕。连成一串。陈哥拿着名单点名。“宋窈!”“在。
”宋窈声音发颤。“李燕!”……“姜蘅!”“在。”点完名。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走进来。
气场不同。陈哥立刻点头哈腰。“龙哥。”龙哥扫视我们。目光像冰锥。在我脸上停了一瞬。
“货齐了?”“齐了,龙哥。”“好。老规矩。”龙哥挥手。“蒙眼,上车。路上谁出声,
扔海里喂鱼。”黑布条勒紧眼睛。世界一片黑暗。又被推上车。车厢颠簸。
能闻到浓重的咸腥味。离海很近了。车停了。海风呼啸。“快!下车上船!”催促声。
我们被拉扯着往前走。脚下是晃动的木板。应该是码头跳板。“动作快点!”“别磨蹭!
”混乱中。我脚下故意一滑。“哎呀!”低呼一声。身体向旁边倒去。撞在一个人身上。
硬邦邦的。是龙哥。“妈的!没长眼!”他骂。一把推开我。我踉跄站稳。手腕处传来刺痛。
刚才撞他的瞬间。我的指甲狠狠划过他的手背。留了几道血痕。而我紧握的掌心。
多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是刚才从他夹克口袋边缘蹭掉的。一颗纽扣。金属的。
上面有个小小的。模糊的图案。我攥紧拳头。心脏狂跳。上了船。引擎轰鸣。船开了。
我们被关在船舱底层。潮湿。闷热。空气污浊。等看守锁上门离开。我摸索着摊开手心。
借着舱壁缝隙透进的微弱天光。看清了那颗纽扣。金属质地。边缘磨损。
正面图案……那是个警徽。缩小版。制式警服纽扣。冰冷瞬间窜遍全身。警徽纽扣?
在龙哥身上?混乱。震惊。但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不是警徽。是仿制的。像保安服。
但做工粗糙。警徽图案模糊不清。棱角歪了。我仔细摩挲。材质廉价。不是真警服扣。
像是小作坊仿冒的保安制服纽扣。为什么龙哥身上有这种扣子?他以前干过保安?
还是……这扣子本身是线索?船在摇晃。不知道开向哪里。时间流逝。黑暗让人窒息。
“蘅姐……”宋窈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我们…会死吗?”“不会。”我斩钉截铁。
摸索着抓住她冰凉的手。“信我。”我必须冷静。为了自己。也为了宋窈她们。船停了。
又是粗暴的驱赶。下船。换车。这次路程更远。颠簸得厉害。像进了山里。黑布条摘掉时。
是在一个农家院子里。土坯房。破败。远处是连绵的山。看守更多了。凶神恶煞。
“都给老子听着!”陈哥吼。“以后这就是你们家!谁不听话。就关地窖!饿死拉倒!
”我们被分了。我和宋窈。还有另外三个女孩。被关进西边一间屋子。窗户钉死。
门从外面锁上。这院子像个中转站。不断有女孩被送来。又被分批带走。
买家会上门“看货”。像挑牲口。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得土气。眼神却精明。
看中了宋窈。“这个好。能生养。”宋窈脸煞白。死命抓住我的胳膊。陈哥陪着笑。
“王老板好眼力。这丫头水灵。刚来。新鲜。”“价钱……”王老板搓手。“老规矩。
再加两成。”“行!”王老板很爽快。“过两天凑齐钱来领人。”宋窈瘫软下去。夜里。
她哭得几乎背过气。“蘅姐…救我…我不想…我不想被卖给老头…”我捂住她的嘴。“嘘!
想活命。就听我的。”我盯着她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明天。装病。”“装…装病?
”“对。越严重越好。抽筋。口吐白沫。会吗?”她茫然摇头。“学。
”我回忆着以前看过的癫痫发作视频。压低声音。“身体绷直。抖。翻白眼。嘴里吐点白沫。
”“我…我怕…”“怕就真完了。”我捏紧她的手。“想回家。就得演。”第二天中午。
送饭的来了。是猴子。刚放下碗。宋窈突然尖叫一声。直挺挺倒下去。身体绷得像弓。
剧烈抽搐。眼睛上翻。口角流出白沫。演得…很用力。其他女孩吓呆了。猴子也懵了。
“***!这丫头咋了?”我扑过去。“窈窈!窈窈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我摇晃她。
对着猴子喊:“她以前就有这病!羊癫疯!发作起来会死人的!”“羊癫疯?
”猴子脸色变了。“妈的!怎么摊上这么个病秧子!”“药!她得吃药!”我哭喊。
“不吃药会出人命的!王老板要是知道你们卖个病秧子给他…他肯定不干啊!你们也麻烦!
”猴子犹豫了。看了看还在“抽搐”吐白沫的宋窈。啐了一口。“***晦气!
”转身跑出去报告。很快。陈哥来了。脸色铁青。“怎么回事?”“哥!她这病犯起来吓人!
没药真不行!而且…”我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这病传染。我们老家好几个都这样。
”“传染?”陈哥像被烫到。猛地后退一步。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宋窈。又扫了我们几个一眼。
“是啊!谁沾上谁倒霉!王老板要是买了她回去。死在家里。
或者传染给村里人…追查起来…”我故意停顿。陈哥眉头拧成疙瘩。显然在权衡利弊。“哥。
这丫头砸手里了。”猴子小声说。“妈的!”陈哥烦躁地抓头。“把她弄旁边柴房去!
别死这儿!其他的。看紧点!”宋窈被拖走了。关进阴冷的柴房。没人再提卖她的事。
王老板来了。陈哥只说那丫头“病死了”。王老板骂骂咧咧。挑了另一个女孩走了。
宋窈暂时安全。代价是每天馊饭减半。只有半碗水。但目的达到了。又过了几天。机会来了。
院子里新送来一个女孩。很烈。拼命挣扎。咬伤了猴子的手。猴子气急败坏。抽了她几巴掌。
把她单独关进地窖。“饿她三天!看她还狂!”地窖就在我们屋子外面不远。
是个废弃的红薯窖。盖子用大石头压着。深夜。看守的鼾声传来。我挪到门缝边。
地窖那边有微弱的声音。像是哭泣。我轻轻敲了敲门板。三长两短。地窖里的哭声停了。
我又敲了一次。过了一会。地窖那边传来回应。也是三长两短。是她!林薇!
我失踪前最好的朋友!我们小时候约定的求救暗号!她被拐来了!我几乎窒息。眼泪涌上来。
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出声。她在这。我爸一定会疯了一样找!他绝不会放弃!希望像野草疯长。
第二天。趁放风的短暂时间。我假装摔倒。滚到地窖盖附近。“看什么看!起来!
”猴子踢了我一脚。我爬起来。手里攥了一把潮湿的泥土。刚才摔倒时抠的。回到屋里。
我背对窗户。用手指蘸着泥水。在墙壁最下方。一块剥落的墙皮背面。飞快地写。“薇。
蘅在。山。有狗。水路。龙。警扣。”字很小。歪歪扭扭。写在那块墙皮的里侧。写完。
小心地把墙皮按回去。天衣无缝。只要林薇有机会被放出来。或者有人检查。挪动这块墙皮。
就能看到!这是信息。也是给我爸的信号。他知道我能留下标记。日子在煎熬中度过。
像钝刀子割肉。林薇被饿了三天。第四天放出来时。虚弱得站不稳。直接被推进我们屋子。
她看到我。眼睛瞬间红了。但死死忍住。看守锁门离开。我们紧紧抱在一起。无声流泪。
“薇薇…”“阿蘅…叔叔快疯了…在找你…他…”她哽咽。“我知道。”我拍她的背。
“墙皮…”我几乎用气声。她身体一僵。随即微不可察地点头。她看到了。又过了些天。
院子里来了个“贵客”。开着小汽车。很气派。龙哥亲自陪着。点头哈腰。“赵老板,
您放心。都是最好的。”赵老板戴着墨镜。一副挑剔的样子。挨个看我们。他走到我面前。
停下。“这个。眼神太野。”龙哥赔笑:“赵老板。这个可是高材生。有文化。
带出去有面子。就是性子倔点。您多***。”赵老板打量我。隔着墨镜。
我也能感觉那目光的审视。“叫什么?”“姜蘅。”“会什么?”“识字,算账,做饭,
针线。”我垂着眼。尽量温顺。赵老板没再问。对龙哥说:“就这个吧。价钱好说。
”“痛快!赵老板!”龙哥喜笑颜开。我知道。离开这个中转站的机会来了。外面的世界。
才有更多可能。两天后。我被带出屋子。洗了脸。换了身半旧但干净的衣服。
龙哥在院子里等我。“姜蘅。你命好。赵老板看上你。去城里享福。”他皮笑肉不笑。
“放聪明点。别想歪心思。你家里人…我们可都‘关照’着呢。”***裸的威胁。我低下头。
“知道了。龙哥。”陈哥开车送我。离开那个地狱般的院子。开了很久。进了一个城市。
车停在一栋挺新的居民楼下。“六楼。602。敲门。赵老板等你。”陈哥甩给我一把钥匙。
“老实待着。等赵老板安排。”我攥着钥匙。走进楼道。602室。两室一厅。家具简单。
像是临时住所。赵老板不在。我迅速查看整个屋子。大门反锁。从里面也打不开。需要钥匙。
窗户装了防盗网。典型的囚笼。桌上有个旧手机。没插卡。只能玩内置的贪吃蛇。
我拿起手机。掂量着。外壳磨损严重。电池板松动了。我拆开后盖。电池下面。卡槽位置。
空空如也。没有电话卡。但在卡槽旁边的缝隙里。卡着一张小纸片。折叠的很小。
我心跳加速。小心地抠出来。展开。是一张打印的二维码。旁边手写一行小字:“扫它。
联网自动销毁。”我盯着这张纸片。像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握着炸弹。赵老板是谁?
为什么他“买”我?为什么留下这个?陷阱?时间紧迫。由不得多想。我撕下一点墙纸。
揉碎。沾点水。贴在二维码上。干了之后。看起来就像一小块普通的墙面污渍。
被我贴在冰箱侧面不起眼的角落。刚做完。门响了。赵老板回来了。他摘下墨镜。眼神锐利。
没有之前那种浮夸的老板气。他扫视屋子。目光落在桌上拆开的手机上。空气凝固。
我站着没动。手心全是汗。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拆开的后盖。又看了看我。“动它做什么?
”声音很冷。“想试试…能不能打电话。”我声音有点抖。故意示弱。他盯着我看了几秒。
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复杂。“挺聪明。知道拆开看。”他把手机扔回桌上。“坐。”我坐下。
警惕地看着他。“我叫赵峰。”他开口。“不是买你的老板。”我心脏猛地一跳。
“我是警察。”他吐出三个字。平静。却重若千钧。警察?我脑子“嗡”的一声。
龙哥口袋里的假警服纽扣…赵峰…卧底?无数念头冲撞。他拿出证件。在我眼前快速晃过。
警徽一闪。照片是他。“你们那个窝点。我们盯了很久。龙文彪。陈大强。很狡猾。
多次转移。证据不足。一直没能收网。”赵峰语速很快。
“我需要一个能打进他们核心的‘自己人’。你。姜蘅。是最好的人选。”“为什么是我?
”“你父亲姜卫国。老侦察兵。你从小跟着他。学过不少东西。心理素质强。
在山里那个中转站。你留下的标记。我们的人发现了。”林薇!那块墙皮!“你朋友林薇。
是我们故意安排送进去的。为了确认你的情况。传递消息。”原来如此!
“那宋窈她们…”“营救需要时机。打草惊蛇。整个网络就会断掉。更多人会消失。
”赵峰眼神凝重。“我需要你。回到龙文彪身边。”“回去?”这个词让我浑身发冷。“对。
做我的线人。收集他们核心交易证据。尤其是上线和下家的完整名单。”赵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