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顾北川蹲在地上，价值不菲的意大利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正专心摆弄着德龙咖啡机。
那双签过上亿合同的手，此刻正捏着一把小小的螺丝刀。
而这个画面已经足足持续半个多月了。
心里涌起一丝不安，我不禁揶揄。
“顾大少爷，您这是要转行啊？咱们家是请不起维修工了，需要您亲自上手？”他抬起头，满头大汗，几缕头发垂着，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精致到脚踝的顾北川。
“别瞎说。”
他快步走过来扶住我，手轻轻抚上我圆滚滚的肚子。
“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现在家里什么东西都得是最高安全标准，必须亲自给你和宝宝检查一遍，我才放心。”
1我心里一暖，却还是忍不住调侃。
“得了吧，以前让你换个灯泡你都嫌掉价，说这种事就该让下人来做。
现在倒好，亲自上阵了？”“要是让你爸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在家搞这个，非得说我亏待你了不可。”
他笑着扶我慢慢走回客厅，体贴地在我背后垫了个软枕。
自己则蹲在我面前，手依然覆在我肚子上。
“你还别说，我小时候最爱拆电器玩了，大学那会儿还想过报工程专业，觉得亲手把东西修好特有成就感。”
“可惜被老爷子摁去学了金融，天天跟数字报表打交道，无聊透了。”
我挑眉：“真的假的？顾家大少爷还有这爱好？”“骗你干嘛。”
他捏捏我的手，眼神温柔，“现在正好，就当培养个业余爱好。
等咱宝宝出来了，我还能带他一起玩，总比天天盯着电子屏幕强。”
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一副期待的样子。
我心里那点柔软又多了几分。
顾北川虽然养尊处优了二十多年，但为了我和孩子，确实在努力改变。
“行啊，顾工程师。”
我摸摸他的脸，“那下次洗衣机再嗡嗡响，就交给您了？”“包在我身上。”
他起身吻我，“保证都给修得妥妥的。”
这时，宝宝突然在肚子里踢了一下，正好踢在他手心。
“嘿，宝宝这是在给我回应呢！”顾北川笑得合不拢嘴，低头对着我的肚子说，“是不是等不及和爸爸学点手艺啊？”看着他难得外露的喜悦，我心里那点因为怀孕而生的焦虑，似乎都被抚平了。
下午，顾北川接了个电话，说公司有急事要处理，急匆匆走了。
我歇了会儿，想把他换下来的衬衫拿去干洗。
拿起衬衫时，上面全是机油和灰尘，不禁哑然失笑。
这时，一张发票从口袋里飘落。
瞥见上面的内容时，我的动作顿住了。
服务项目是给空调清洗加氟，时间是上周三晚。
我记得那天他说要见个重要客户，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而客户姓名栏，写的是姜女士……2我没有立刻打电话质问顾北川。
万一……是误会呢？也许是帮同事的忙？我捏着那张发票，找到了上面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下午四点刚过，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蓝色工装，脸上带着憨厚热情的笑容。
他换了鞋套，径直走向阳台的洗衣机，一边走一边说：“这小区可不便宜啊，我还是第一次来！”我的心跳微微加速，状似无意地接话：“是吗？那您最常去哪些小区啊？”“我们接到单子最多的是云景苑的，毕竟店就在旁边，十来年啦！”他一边检查洗衣机，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云景苑？”我故作惊讶，“真巧！我表姐就住那个小区！”“是吗？那没准我还见过呢！您表姐贵姓啊？”老板很健谈。
“姓姜。”
老板想了想：“姓姜……哎！是不是叫姜雨？带着个三四岁小姑娘的那位？”我的血液似乎瞬间凉了一半。
还有个孩子？三四岁？我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对！就是她！你还真认识啊？”“何止认识！”老板打开了话匣子。
“姜小姐可是我们老主顾了！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啊。
家里水管堵了、灯不亮了、空调不制冷了，啥事都找我。
唉，挺不容易的。”
“不过最近她好像交男朋友了，以后估计能轻松点了吧。”
我喉咙发紧。
“男朋友？”“对啊，你不知道？”老板抬起头看着我，“上周我去修空调，还碰见过她男朋友一次，高高帅帅的，看着挺有派头，开辆好车。
总算有人照顾她们娘俩了，好事！”高高帅帅，有派头，开好车……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刻画出了顾北川的模样。
我的手微微发抖。
“那太好了！她都没跟我们细说……师傅，您看见的那位，是不是长这样？我姐之前好像发过照片……”我拿出手机，翻出顾北川的单人照，递到他面前。
照片上，顾北川正对着镜头微笑，英俊而矜贵。
维修老板凑过来仔细看了一眼，几乎立刻点头。
“对对对！是这位先生！哎哟，两人感情很好的样子，他还说以后要亲自学着修家电，好照顾姜小姐呢……”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后面老板还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见了。
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原来，顾北川不是在为了我们的家学习维修。
他是在为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练习如何做一个……体贴入微的男朋友。
巨大的恶心席卷了我，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太太？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啊。”
老板终于注意到我的异常，关切地问。
“没事，”我苍白着脸，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可能有点低血糖。”
我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快速付了钱，送走了维修老板。
门关上的瞬间，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心脏疼得快要窒息。
顾北川，你怎么敢？在我们自己的孩子即将出世前，却为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扮演着大英雄。
婚是一定要离的。
但在那之前，姜雨……我要知道，你到底是谁。
3阳光幼儿园的家长开放日，热闹非凡。
我扶着孕肚，借由闺蜜秦冉的掩护，顺利进入了园内。
秦冉牵着儿子豆豆，不解地看我：“以柔，你这都快生了，非要来这种人多的地方，顾北川知道了非说我不可。”
“就是快生了，才想提前看看嘛，为将来做准备。”
我勉强笑笑，目光扫过人群。
很快，我在小班名单上找到了目标——姜雨的孩子叫姜小雅，小名丫丫。
我很快找到了那个穿着鹅黄色小裙子、安静站在角落的小女孩。
慢慢走过去，忍着腰背的酸胀蹲下身，递出一个准备好的玩偶：“丫丫，你好漂亮呀。”
丫丫眼睛一亮，羞涩地接过：“谢谢阿姨。”
“丫丫真乖。
最近去什么地方玩了呀？”我声音轻柔，心却跳得厉害。
丫丫立刻兴奋起来：“嗯……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园啦！爸爸还赢了最大的熊熊给我！”她比划着，“就是上周太阳很大的那天！”上周日。
顾北川急匆匆地出门，吻着我的额头说：“抱歉老婆，临时有个重要会议，产检一个人去好不好？开完会我马上回来陪你。”
原来他的会议，是在游乐园抱着别人的孩子赢玩偶。
我指甲掐进掌心，强撑着笑容：“丫丫真幸福。
那爸爸平时陪你们多吗？”丫丫歪着头，突然小大人似的说：“爸爸说要我好好吃饭，不能学妈妈。
妈妈不乖，不好好吃饭，肚子疼去医院打针了，爸爸陪了一晚上呢！”她压低声音，“爸爸说的时候可担心了，眼睛都红红的。”
上个月底，顾北川“出差”的那两天，我孕吐严重。
半夜给他打电话，他声音温柔却遥远：“宝贝再坚持一下，我明天就回来。
客户在叫我，先挂了。”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几乎站不稳。
“丫丫，爸爸妈妈今天怎么没来呀？”这时，老师走过来亲切地问。
丫丫乖巧回答：“爸爸在家里帮妈妈修冰箱呢！妈妈说冰箱不冰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眼睛一亮，朝着门口欢快地挥手。
“爸爸妈妈！你们来啦！”我僵硬地抬头——逆光中，顾北川正牵着姜雨的手走进来。
他微微侧身，低头与她耳语时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姜雨仰脸看他，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
好一幅缱绻画面。
当顾北川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我身上时，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几乎是触电般松开了手。
“柔柔，”他快步走进我，脸白如纸，声音干涩，“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大的肚子，一个人出来多危险……”姜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当看到我明显的孕肚时，脸上血色尽失。
我缓缓站起身，抚摸着腹中躁动不安的孩子，看着那个曾经把我捧在手心里的男人。
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修完冰箱了？顾先生。”
4顾北川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踉跄着朝我走来，声音又低又急。
“柔柔，听话，你去车里等我。
这里人多空气不好，你身子重，不能累着。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好不好？”他伸手想扶我的胳膊，却被我轻轻甩开了。
“慢慢说？”我声音冷淡，“说什么？说你怎么给人修冰箱，还是说你怎么给人当爸爸？”“顾总！”姜雨突然上前，一把攥住了顾北川的胳膊。
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丫丫看着呢……孩子聪明，心思又重，你这么走了，她心里得多难受？以后在幼儿园，别的孩子会怎么笑话她……”我看着旁边那个穿着鹅黄色小裙子、已经有点不知所措的丫丫，心里一紧。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我扯了扯嘴角：“行了。
不是有游戏吗？两人一组对吧？你们俩好好陪孩子玩。”
我看向顾北川，放缓了语速，“看人家，一口一个爸爸，叫得多亲。”
顾北川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哑口无言。
这时，秦冉终于挤了过来，看着这阵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情况啊这是？”我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声音不大，却平静得令人害怕。
“没啥，就是碰巧遇上顾先生，在这儿给别人当爸爸呢。”
秦冉倒抽一口冷气。
正好老师宣布游戏开始，是个需要默契地用肚子传球的亲子游戏。
我和秦冉带着豆豆凑数上了。
没想到我们俩配合得居然挺好，豆豆也争气，最后愣是拿了个第一。
“恭喜豆豆家庭！”老师笑着顺手把话筒递给了我，“这是豆豆的小姨？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吧？”台下，顾北川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
我接过话筒，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谢谢大家。
我呢，也快当妈妈了。”
我顿了一下，“就是可能……我家宝宝运气没豆豆好，出生的时候，大概……不会有爸爸在旁边了。”
台下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不过今天玩了这个游戏，”我努力扯出一个笑，“我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我一个人，好像也能行。”
短暂的沉默后，台下响起一阵响亮的掌声！放下话筒，腿有点软，秦冉赶紧扶住我。
刚下台，顾北川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手心冰凉，全是汗。
“柔柔！别气了好不好？算我求你，先跟我回家！姜雨……她就是我一个同事，一个人带着孩子真的很难！丫丫之前就因为没爸爸，在小区里被别的孩子欺负过……你心这么软，就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我心软？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特别可笑。
“那我问你，”我声音有点哽咽，“我一个人去产检、吐得昏天黑地找不到你人、半夜腿抽筋疼得直哭的时候，你在哪儿呢？顾北川。”
“你在给别人的孩子当爸，给人修家电，给人当靠山。”
我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自己都意外。
“你继续当吧。
这个位置，我让了。”
姜雨这时候走上前，眼泪恰到好处地滑下来，带着哭腔。
“顾总，都是我们拖累你了……以后真不用你再帮忙了……”她转头看我，眼神充满怯意，“顾太太，你别错怪顾总，他就是人太好，看我们孤零零的容易被欺负，才好心搭把手……真没别的，你千万别多想……”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嗯，我懂。”
“我就希望等我和我孩子落了单，也能碰上顾先生这样心善体贴、乐于助人的人，来搭把手。”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炸了锅。
那些目光里的同情全变成了对那两人的指指点点。
“看着挺像样个人，干这种事！”“老婆都快生了，还在外面瞎搞！”“那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原配厉害！这话回得解气！”丫丫被这阵势吓到了，又见妈妈哭，突然尖叫着冲过来，使出全身力气狠狠推了我一把。
“坏蛋！不许你说我妈妈！”我肚子猛地一痛，闷哼一声弯下腰，瞬间感觉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柔柔！！”顾北川的声音变了调，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秦冉尖叫起来：“是羊水！羊水破了！以柔要生了！”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我的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