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古木虬枝盘结,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在林间投下斑驳幽暗的光影。
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腐叶、泥土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大地深处的苍莽气息。
这里,是源灵界的边陲之地,是力量与蛮荒交织的画卷。
山脚之下,倚着一座小小的镇子——青石镇。
镇如其名,粗糙的青石垒砌的房屋错落分布,街道狭窄而泥泞。
镇子虽小,今日却异常喧嚣,几乎所有镇民都涌向了镇中心那座唯一称得上“宏伟”的建筑:青石武堂。
武堂前用巨大条石垒砌的宽阔广场上,人头攒动,气氛紧张而炽热。
今天是青石镇一年一度的“本源觉醒日”。
源灵界的生灵,十二岁至十五岁间,体内沉睡的“灵源”将迎来觉醒,赋予其独一无二的“本源能力”。
这能力,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轨迹,是翱翔九天还是匍匐泥泞的分水岭。
广场中央,一块磨盘大小、布满玄奥纹路的黑色觉醒石静静矗立。
武堂的堂主,一位身材魁梧、面容严肃的中年汉子赵铁山,正洪声念着名字。
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少年少女,都带着或期待、或忐忑、或强装镇定的神情走上前,将颤抖的手掌按在觉醒石上。
嗡鸣声或高亢或低沉,各色光芒次第亮起。
“李虎,本源能力:‘蛮牛之力’!
灵源品级:C级!”
一个健壮少年兴奋地挥舞拳头,台下响起一片羡慕的赞叹。
“王小花,本源能力:‘藤蔓缠绕’!
灵源品级:D级!”
一个清秀女孩抿嘴一笑,眼中闪烁着光芒。
“赵坤!”
赵铁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一个衣着光鲜、神情倨傲的少年越众而出。
他是赵铁山的独子,也是镇上公认天赋最好的苗子。
他自信地将手按在觉醒石上。
嗡——!
一股强烈的土黄色光芒骤然爆发,觉醒石剧烈震颤,甚至引动了地面的微尘。
光芒中,隐约有岩石的虚影沉浮。
“赵坤,本源能力:‘岩土掌控’!
灵源品级:**B级!
**” 赵铁山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洪亮地传遍全场。
“哗——!”
整个广场瞬间沸腾了!
B级!
这在青石镇的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这意味着赵坤拥有着离开小镇,前往更大舞台的潜力!
羡慕、嫉妒、敬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赵坤身上。
他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目光扫视人群,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在这片喧嚣与光环之外,广场边缘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少年。
他身形有些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与周围兴奋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叫**凌尘**。
凌家在青石镇只是个小家族,地位不高。
此刻,他紧抿着唇,双手在身侧悄然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眸深处,沉淀着远超年龄的复杂情绪——有对力量的渴望,有对未来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孤寂和压抑的紧张。
“下一个,凌尘!”
赵铁山的声音响起,那份面对儿子时的温和消失不见,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平淡。
人群的目光瞬间转移,带着审视、好奇,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般的漠然。
谁都知道,凌家这小子,体弱,性格沉闷,怎么看也不像能觉醒出强大能力的样子。
凌尘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遭所有的杂音和目光都吸入肺腑再狠狠压下去。
他挺首了并不宽阔的脊背,迈步走向中央的觉醒石。
脚下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荆棘之上,周遭的窃窃私语如同针尖般刺耳。
“就他?
凌家那个闷葫芦?”
“嘘,小声点,不过估计也悬,你看他那样子…嘿,赵坤少爷可是B级!
这才是我们青石镇的希望!
他?
能有个E级就不错了!”
凌尘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那块决定命运的黑色石头。
他伸出手,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缓缓按在了冰冷粗糙的石面上。
一秒…两秒…三秒…觉醒石毫无反应。
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蔑。
“看吧,我就说…一点光都没有?
这也太…废物就是废物,连灵源都微弱得可怜!”
赵铁山皱了皱眉,沉声道:“集中精神!
感应你体内的灵源!”
凌尘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用尽全部心神去沟通体内那虚无缥缈的存在。
他能感觉到,身体深处确实有那么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但它就像被层层厚茧包裹,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引动它分毫。
十秒…十五秒…觉醒石依旧沉寂如死。
终于,赵铁山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宣判的口吻,声音清晰地传遍鸦雀无声的广场:“凌尘,本源能力感应…**极其微弱,无法具现化判定**。
灵源品级:**F级**。
俗称…**废灵源**。”
“F级?
废灵源?”
“哈哈哈!
还真有F级啊!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
“废灵源?
那不就是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连最低级的源兽都对付不了吧?”
“啧啧,凌家这下算是彻底完了,出了个废灵源…”刺耳的哄笑声、肆意的嘲讽声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凌尘淹没。
那“废灵源”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按在觉醒石上的手无力地滑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充满了鄙夷、怜悯、幸灾乐祸。
“滚下去吧!
废物!
别占着地方!”
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是赵坤身边一个打扮艳丽的少女柳媚,她正依偎着赵坤,脸上满是刻薄的讥笑。
赵坤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凌尘,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只碍眼的蝼蚁。
“凌尘,看来你连给我当个合格沙包的资格都没有了。
F级?
呵,真是刷新了青石镇的下限。”
凌尘猛地抬头,看向赵坤。
那双原本压抑着迷茫和痛苦的眼睛里,此刻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恨意所充斥。
他紧咬着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用剧烈的痛楚来压制住冲上去的冲动。
他知道,现在冲上去,只会招致更无情的羞辱和毒打。
他没有力量,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死死地盯着赵坤那张写满嘲讽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髓里。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在更加响亮的哄笑声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尊严,一步一步,艰难地挤出人群。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脚下不是青石板,而是烧红的烙铁。
那些目光,那些笑声,像无数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只想逃离,逃离这个将他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碾碎的地方。
仪式还在继续,但己经没人关心了。
赵坤的B级光芒和凌尘的F级废灵源,成了今日青石镇最大的谈资和笑料。
凌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凌家的小院在镇子偏僻的一角,显得格外冷清破败。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他看到了父亲凌峰。
父亲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听到开门声,凌峰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失望和灰败。
那眼神,比任何打骂都让凌尘窒息。
“爹…” 凌尘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
凌峰只是摆了摆手,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家族的没落、未来的无望、对这个儿子的无能为力。
他没有说一句话,起身,步履蹒跚地走进了昏暗的里屋,关上了门。
隔绝的,不仅是光线,仿佛也隔绝了父子之间最后一丝温度。
凌尘孤零零地站在空荡荡的小院里。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无比孤寂。
晚风吹过,带着山野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冰冷和屈辱。
F级…废灵源…废物…沙包都不配…赵坤那张嘲讽的脸…父亲那失望的眼神…所有声音和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交织、冲撞,像无数根钢针在穿刺。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愤和绝望在他胸腔里疯狂膨胀,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扬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院中那棵老槐树粗糙的树干!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不甘、愤怒和滔天的恨意!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树干上,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斑驳的树皮。
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一颤,但内心的痛苦却丝毫未减。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情绪爆发,拳头砸中树干,鲜血沾染树皮的那一刹那——异变陡生!
凌尘没有察觉到,在他鲜血接触树皮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冰冷而奇异的波动,以他流血的拳头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仿佛只是空气的一次轻微涟漪。
但就在这波动扫过树皮接触血液的那一小块区域时,极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沾染了鲜血、饱经风霜的粗糙树皮,竟像是被投入了无形的强酸之中,又像是被亿万只无形的微小生物啃噬!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细微地、无声无息地……**分解**了!
不是崩裂,不是碎裂,而是分解!
分解成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比尘埃还要细小的微粒!
仿佛那部分树皮存在的“概念”被瞬间抹除了一小块!
这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只发生在拳头接触点的方寸之地,分解的厚度也微乎其微,甚至连凌尘自己都只感觉到拳头下的触感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极其古怪的“空”,而不是坚实的树皮。
紧接着,一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异常精纯的清凉气息,顺着他的伤口,极其隐晦地钻入了他的体内,瞬间被身体吸收,甚至让他拳头上***辣的疼痛都莫名地减轻了一丝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细微,又是在凌尘极度悲愤、心神剧震的状态下。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恨意里,根本没有察觉到这转瞬即逝的异常!
他只当是砸树带来的反作用力和疼痛。
那分解的树皮微粒,在微风的吹拂下,几乎看不见地飘散开去,其中几粒极其微小的,沾在了凌尘流血的拳头上,混在血污里,毫不起眼。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在这一刻,艰难地穿透了十万大山上厚重的云层,如同探照灯般投射下来,不偏不倚地笼罩了凌家的小院。
金红色的光芒,带着一种悲壮的苍凉,将凌尘染血的拳头和那棵沉默的老槐树,一同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
凌尘喘着粗气,缓缓收回血肉模糊的拳头,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口和血污,眼神空洞而麻木。
恨意在翻腾,绝望在蔓延,但他骨子里那股被逼到绝境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韧性,却在这夕阳的残照和拳头的剧痛中,悄然滋生。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沾在伤口血污里的那几粒来自槐树的、被奇异分解后的微粒,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短暂地折射出了一丝极其微弱、非比寻常的幽暗光泽,一闪而逝。
那光泽,冰冷、深邃,带着一种触及万物本源的……毁灭与新生交织的气息。
而在广场的方向,喧嚣己经渐渐散去。
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布袍、身影有些佝偻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广场边缘的阴影中。
他浑浊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凌尘离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觉醒石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奇异光芒。
他低声喃喃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瞬间被风吹散:“F级?
呵…有点意思…那瞬间的‘涟漪’…是错觉么?”
他摇了摇头,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夕阳沉入山峦,暮色西合。
青石镇笼罩在初临的夜色里,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凌尘站在自家冰冷的小院中,伤口还在渗血,心中翻涌着恨意和迷茫。
他不知道,就在刚才,就在他鲜血与树皮接触、悲愤达到顶点的瞬间,他体内那被判定为“废灵源”的、沉寂的种子,第一次,极其微弱地、被动地……**苏醒**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属于“物质解构”的恐怖力量,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埋下了第一粒种子。
而伴随它而生,用以制衡与守护的“绝对秩序”,也如同深埋地底的根须,在等待着被唤醒的契机。
属于凌尘的、布满荆棘与血腥的逆袭之路,在这绝望的黄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