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单膝跪地,白衣染尘,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滑落。
殿首的玄真子捻着拂尘,半阖的眼缝里透出审视的光:“你要为本族偏见开脱,还要为那蛇族女子抗命?”
“弟子并非抗命,只是献祭绝非唯一之法。”
凌云抬头,声音因急切而发颤,“芫花昨夜还在为乱石镇净化魔气,她若愿献祭,何必等到今日?”
“那是她的宿命!”
玄真子猛地拍向案几,仙力震得殿内烛火狂舞,“身负蛇妖血脉,本就该以死谢罪,守护封印不过是赎罪!
你被她的妖媚蛊惑,竟忘了仙域规矩!
即日起,禁足偏院,再敢多言,废去仙骨!”
两名仙卫立刻上前架住凌云,拖拽间,他望着藏书阁的方向,眼底满是不甘。
而这一切,都被隐在殿外云海中的重烨看在眼里,他嗤笑一声,转身化作黑气离去——仙域的虚伪,千年未变。
落霞谷的竹院里,芫花正将晒干的草药收进木匣,动作利落,没有半分拖沓。
青黛蹲在一旁扒拉着灵草,愁眉苦脸:“凌云师兄去了三天,不会真被长老们扣下了吧?
要不我们去仙域问问?”
“问了又能如何?”
芫花头也不抬,指尖拂过药匣边缘的雕花,语气冷淡,“仙域长老们眼里,我这蛇族血脉比魔气还碍眼,去了不过是自投罗网,平白折了自己。”
青黛愣住了,往常芫花虽有顾虑,却从不会说得这般首白。
她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些什么,一股浓郁的魔气突然压得院中的灵草弯了腰。
重烨落在桃树下,玄袍上沾着几缕未散的黑气,显然刚从仙域回来。
他瞥了眼芫花,将一个白玉瓶扔在石桌上,瓶身撞出清脆的响:“那仙域小子被禁足了,闯藏书阁未遂,倒是有几分胆量。”
芫花指尖一顿,抬眼时眼底没有半分担忧,反倒闪过一丝了然的冷光:“我就知道他成不了事。”
她起身拿起白玉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眉梢微挑,“瑶池仙露?
你倒舍得下本。”
“顺手拿的。”
重烨别过脸,耳尖隐有泛红,语气却依旧硬邦邦,“仙域老东西把这玩意儿当宝贝,倒不如给你,省得浪费。”
“给我?”
芫花轻笑一声,将仙露塞进袖中,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瓶身,“魔尊这么好心?
怕不是想等我灵脉养好了,再亲手夺我绛华珠?”
“你若想这么理解,也无妨。”
重烨瞥她一眼,见她脸色虽依旧苍白,眼底却亮得惊人,倒比前几日那副隐忍模样顺眼些,“但你若死了,谁与本君了断千年纠葛?”
青黛躲在芫花身后,小声嘀咕:“明明就是担心她,偏要嘴硬……”话没说完,就被重烨投来的冷眼吓得缩了回去。
芫花没理会两人的暗斗,指尖敲了敲石桌:“凌云被禁,藏书阁是去不成了。
不过仙域古籍里若真有办法,未必只有藏书阁有记载。”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魔域禁地是不是有块镇魂石?”
重烨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倒消息灵通。”
“猜的。”
芫花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早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前两世零碎的记忆——第一世凌云(清玄)曾提过,魔域有物能制衡封印,只是仙域讳莫如深。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算计,“听说那石头能加固封印,不用献祭血脉?”
“是有这说法。”
重烨缓步走近,魔气在他指尖绕了个圈,“但禁地机关遍布,千年前连女娲先祖都险些被困,你想去?”
“为什么不去?”
芫花抬眼,眼尾的媚意里裹着几分锐利,“献祭是死,闯禁地或许还有活的可能。
我可不想像前两世那样,为了凌云,不管是仙域的他还是人间的将军,都把自己耗得油尽灯枯,最后落得个孤身一人,什么都没得到。
这一次,我只为自己活。”
想到前两世的遭遇,那些付出与牺牲,换来的却是背叛与误解,芫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话让重烨一怔,随即笑了——这才像个身负双重血脉的异类,不是仙域那套“舍生取义”能框住的。
他眼底的冷意散了些:“你倒比千年前的先祖识趣。”
“识趣才能活久些。”
芫花摩挲着袖中的瑶池仙露,语气带着几分算计,“魔尊若肯带路,他日我若真能保住性命,或许能给你个机会,好好‘较量’一番。”
她刻意加重“较量”二字,明摆着是拿未来的可能性做筹码。
重烨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却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趣:“本君凭什么帮你?”
“凭你也想知道镇魂石的底细。”
芫花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那石头与你的魔元定有关联,你若不带路,我若死在机关里,你再想找机会探底,怕是要等下一世女娲后人了——前提是封印撑得到那时候。”
这话戳中了重烨的心思。
他确实对镇魂石好奇,更想看看这自私又锐利的女子,能在禁地闯出什么名堂。
他冷哼一声,算是应下:“明日清晨动身,若跟不上本君,死在里面别怨人。”
“自然。”
芫花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眼底没有半分感激,只有达成目的的利落。
青黛这时才敢凑上来,拉了拉芫花的衣袖:“真要去魔域?
太危险了!
凌云师兄还在仙域……凌云有仙域身份,长老们顶多禁足他,断不会伤他性命。”
芫花打断她,语气淡漠,“我若死了,他才是真的没了指望。
先顾好自己,才能顾得上别人——这是我前两世用血换来的教训。”
青黛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她转身回屋收拾行囊。
芫花进屋后,先将瑶池仙露倒出半瓶服下,清冽的灵气顺着喉咙滑下,丹田处的绛华珠果然温热起来,连寿元折损的虚浮感都淡了些。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墨色劲装,额间的蛇形印记在烛火下泛着淡紫微光。
前两世,她为凌云断情,为转世的将军献祭,最后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场。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做赔本买卖——镇魂石要找,命要保,至于三界安危,若需以她的命为代价,那便让仙域自己想办法。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重烨己在谷口等候。
见芫花背着药箱走来,一身劲装衬得她身形愈发柔韧,眼底没有半分犹豫,他竟生出几分欣赏。
“倒比预想中识相。”
重烨道。
“魔尊也比预想中好说话。”
芫花回敬一句,率先迈步朝魔域方向走去,“走吧,早去早回,我可不想耽误了晒药。”
重烨看着她的背影,玄袍下的手指微微蜷起。
这女子确实与千年前的先祖不同,没有那般沉重的“苍生大义”,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算计,却偏偏这份自私,让他觉得格外真实。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山林间,魔气与灵韵若即若离,却奇异地没有冲突。
芫花走得极快,偶尔遇到低阶魔物,不等重烨出手,指尖的毒针己破空而出,精准刺中魔物要害——她的利己,从来都伴着足够的实力。
行至魔域边缘,重烨突然停下脚步,递给她一枚黑色玉佩:“这是魔域通行令,能挡些低阶机关。”
芫花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没有道谢,只淡淡道:“多谢魔尊‘投资’,若事成,定有回报。”
重烨嗤笑一声,不再多言,展开魔气将两人包裹,纵身跃入魔域深处。
而此时的凌霄殿偏院,凌云正望着落霞谷的方向,掌心攥着半块从古籍上撕下的残页——上面只模糊写着“镇魂石需女娲血引”。
他心头焦灼,既担心芫花安危,又恨自己被困。
突然,院墙外传来轻响,青黛的声音压低了传来:“凌云师兄!
我找师父求了令牌,带你出去!”
凌云猛地抬头,眼底重燃光亮。
他不知道,芫花己在魔域禁地的入口处站定,望着前方布满符文的石门,指尖的毒针与掌心的玉佩同时泛出微光。
这一趟,她只为自己而闯。
至于那所谓的宿命,若挡她生路,便一并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