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残雪覆在曲折的溪岩上,脚步声与呼吸在这无边幽静间都仿佛能激起涟漪。
沈渊沿着溪畔艰难前行,身后远远是沈府重重疏影,灯火再也无法洒到他身上。
风掠过林梢,带着微不可察的血腥和焦灼。
沈渊忽然驻足,冰冷的指尖捏住一片断裂的青竹叶。
他俯身细察,发现雪地上有几处错乱的脚印,杂***叠,带着明显奔逃和追逐的痕迹。
他避开主道,屏息潜行。
破碎的叫喊自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嘶哑且带着微弱的求救意图。
沈渊沉默片刻,终是转向林间密处,循着声音踏入夜色更深的迷障。
林间昏暗得几乎难辨方向。
一株株老槐枝桠交错,像枯竭龙骨扭曲守望。
沈渊悄然靠近声音源头,见到一幕——雪中一名少女,白衣湛湛,身姿绰约,却狼狈不堪。
她背贴树干,发鬓散乱,唇角渗血。
三名黑衣劲装人正围困她,长刀冷光掠影。
“归岚小姐,乖乖交出你那‘玉衡印’,我等可保你全尸。”
为首者森然开口,步步逼近,刀尖不时挑起雪泥。
女子并未答话,只紧握短匕。
那匕首明明锋利,却在她手中显出难掩的颤抖。
沈渊眯起双眼,视线掠过她掌心的淡金符纹,心头暗自惊讶:此女绝非寻常世家嫡女。
恰倏地,第三名黑衣人疾闪,刀风刺向女子肩颈。
她骤然沉腰,匕首反撩割向对手手腕,逼迫对方退却。
但气息微乱,力道渐虚。
眼看危局欲成,沈渊深吸一口冷气,微微偏头,将随身破旧木杖横握在掌。
他并无灵力,可是身法极轻极快,顷刻滑入战团,杖端首击另两名黑衣膝侧。
“谁?”
黑衣人为之一愣,旋即各自翻身攒刺。
沈渊避重就轻,步伐似幽蛇游川,杖尖连点敌兵要穴。
他身形疯猛,却气息内敛,每一击都不求制敌死地,只为乱敌锋芒。
归岚眼眸一凛,不待敌人反应,闪身贴近沈渊。
二人一瞬间心领神会,一个攻守,一个扰敌,竟暂且扭转了局势。
三名黑衣人见情势不利,怒吼着分头夹击。
沈渊轻叱:“不要恋战!”
归岚也懂得机变,匕首骤扬,在林间留下一串寒芒,赶在敌人再次合围时抓住破绽腾身后撤。
二人倒掠而出,沈渊扶住归岚肩头,低声道:“快,林后有石崖。”
归岚点头,咬唇扶着他胳膊。
身后黑衣人穷追不舍,林中枝叶碎响如催命呐喊。
两人飞奔间,归岚呼吸加重,脸色愈发苍白。
沈渊瞟见她发间一缕血迹,便不再多言,将她护在身后,借林木作遮,飞速斜切下荒坡。
不多时,前方豁然现出一道石崖高墙,嶙峋陡峭,下方乃一条己封冻的小溪。
沈渊俯身下看,目测落差,忽转身将归岚拽向自己。
“闭气,随我落下!”
他低声吩咐。
归岚目光复杂,片刻未作应答,终咬牙——“好。”
沈渊先跃,他落地姿势极精,膝盖借势卸力,几乎无声。
归岚紧随而下,棉衣翻飞,她身法本就受伤极限,却硬生生学着他动作,强撑落地。
林间黑影倏然探头,却因地势艰险不敢冒然下崖,只在崖顶徘徊。
归岚靠在崖下老槐旁,轻咳血沫。
沈渊拾来枯枝,将她罩于其后,自己亦蜷身于石罅之间。
两人静默片刻,林上的敌影逐渐远去,只余风声细细,如无声呼啸。
沈渊终于转头看她一眼。
他眉目漠然,语气却极柔:“你伤势不轻,不能再行奔跑。
那几人是何来历?”
归岚喘息未定,望向他:“你救我,只因看不过眼,还是另有缘由?”
沈渊默然片刻,道:“林下见死不救,算是罪孽。”
归岚低笑一声,带着沙哑疲惫:“我姓柳,名归岚。
家事纷扰,无暇详言。
你若信得过我,我们暂可结伴离开幽州。”
沈渊拾了块碎石把玩,无声掂量。
归岚却执拗追问:“你叫什么?”
“沈渊。”
归岚的神色短暂微变,却复归平静。
“沈家……”她轻声念,似在权衡什么,更像是旧识中翻检起曾经闻名的幽州世家。
沈渊没再多言,他察觉到一丝异样,却没有深问。
林风吹过,归岚衣袖掠起,袖口隐现一只淡蓝绫袋,上绣九垓裂纹。
两人虽避过追兵,仍无真正安全。
沈渊自袖中取出一块揉皱的药布,道:“此间寒气甚重,你的伤不能耽误。
忍痛——我帮你敷药。”
归岚微微一怔,却未推拒。
沈渊极其谨慎,只在伤口外轻轻按压,掩藏在刀划之下的肌肤隐现一抹金线般的符文。
他心头微震,转而收敛目光。
归岚察觉到他的迟疑,反倒莞尔一笑:“这伤不碍事,符印护体,下次不会这么轻易着道了。”
沈渊未作声,将药布紧紧扎扰,俯身搀她起立。
“接下来怎么走?”
归岚试探性问。
“林西有一座破庙,夜里可暂避风头。
你不适合再被人察觉。”
沈渊说,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忧虑,“你若真是柳氏之人,来幽州所为何事?
这群黑衣又是谁?”
归岚垂眸,未答,只道:“有些事,等你愿意信我时自会知晓。”
沈渊未再追问,只点头道:“既如此,你跟紧我,别发出声响。”
离开崖下,两人摸索着向林西疾行。
此处地势更为险恶,雪坷***,脚步一不小心便会滑落泥沟。
沈渊始终行在前头,即便自己并无灵脉之力,依旧每一步都踏得笃定宽毅。
归岚在身后看着他沉静的背影,一时间眉宇之间浮现复杂神情。
临近废庙前,沈渊蓦然止步,左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归岚迅速伏下。
他们一同看到,庙门残砖旁有一串新鲜的脚印——并非先前那班黑衣,脚印细长带点外族式样。
沈渊皱了皱眉,将归岚挡向身后,耳廓捕捉林涛中的每一丝不同。
风中传来靡靡细语,有什么东西正缓慢逼近。
归岚轻声道:“这里恐怕也不安全。”
沈渊低语:“你会用剑或弩么?”
归岚摇头,晃晃短匕,手法却极暧昧——她显然自幼习武,身法轻盈,只是因伤未曾发挥。
庙中黑暗伸展,一只银灰狐影幽然掠出,毛发竖立,眸色碧绿闪烁。
沈渊眼疾手快,拾起地上的断瓷片遥掷狐影。
狐妖疾退,却未离去,反而用幽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
归岚屏息,极低地讲:“这是灵狐,嗅血而来,很狡诈。”
沈渊低头看她:“你怕吗?”
归岚一顿,声音却坚定:“怕。
但更怕死在那些人的刀下。”
沈渊嘴角微露一丝笑意。
二人靠背立于庙门,沉默无言,首至灵狐缓缓远遁,再没新的异动。
借着夜色,他们步入庙内。
庙砖破碎,神像残缺,风在堂中盘桓时,发出低低的呜咽。
沈渊找来残席,铺于墙角,归岚匍匐其上,面色略好了些。
沈渊在一尊断臂泥像前落座,望着窗上映入的夜色,低声说道:“你打算如何离开幽州?
沈家和柳家……现在怕都不安生。”
归岚坐起,轻轻将一块玉佩递给他:“你可曾识得这种纹路?”
沈渊接过玉佩,惊觉其上竟有极为罕见的‘裂天纹’。
他低声惊呼:“是裂天图的残片?”
归岚修长的指尖于袖中微颤,声音幽远:“我母家曾是裂天图守纹人,如今只剩残念。
今夜之事,便为这东西而起。”
沈渊将玉佩还给她,默默垂首:“原来如此……”他又道,“你以后要走的路,只会比我更难。”
归岚定定望他,眸中有疲惫、信任、警惕、温柔诸多情绪一晃而逝:“但今晚若非你,我早己命丧于林。
你无灵脉之力,却依旧敢救我,究竟为何?”
沈渊摇头:“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便是无可挽回,仍可有一线转机。
若你信得过,明早我们同去苍榆渡口,你我可共谋脱险之计。”
归岚低低一笑,神色终于缓和。
庙外天色转淡,冬夜极静,偶有雪粒轻敲窗棂。
两人于破庙中暂得喘息,却都明白风暴尚未终止。
夜色之下,幽州城外黑暗翻涌,猎者与被猎者轮替主客,而裂天图的秘密,才刚刚在这荒野低吟出第一个音节。
当清晨第一缕曦光滑入殿中,沈渊己倚墙而立,目光遥望远山。
他清楚,这短暂的结盟,只是乱世洪流中一道微光。
但这一夜后,他与归岚都无法再回头——他们的命运,己在这场救赎与抗争之中紧紧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