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雨下得像要把人浇进地里。
乱葬岗歪斜的石碑东倒西歪,泥水混着血顺着坑沿往下淌。
一个女人从坟堆里爬出来,手指抠进湿土,指甲翻裂,指节发白。
她浑身是血,衣不蔽体,长发黏在脸上,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血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只记得西个字——楚家贵女。
这西个字像是钉在骨头里的钉子,一呼吸就疼。
她咬着牙,指甲又往土里抠了一寸,拖着身子往前爬。
每动一下,五脏六腑都像被铁钩子扯着,丹田空得像口枯井,经脉寸断,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是楚昭然。
曾经的天阶灵脉之主,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
三里外,小镇边缘有盏油灯,在雨幕里晃。
她盯住那点光,像快淹死的人盯住浮木。
她把“我是楚家贵女”在心里默念七遍,用痛觉撑住意识,一寸一寸往前挪。
泥沼吞她的腿,碎石割她的肘。
她摔了不知道多少次,爬起来,再摔。
天快亮时,她终于爬到那扇破门前。
门关着,木栓从里面抵住。
她跪在门槛上,手指冻得发紫,抓不住门框,只能用额头一下下撞。
咚、咚、咚。
声音很轻,像快断的呼吸。
屋里有动静。
一个老妪掀开帘子,从门缝往外看。
满脸沟壑,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盯着她看了很久。
“造孽啊……这么年轻。”
老妪喃喃一句,手抖着拉开门栓。
她不是镇上的人,但镇上人都知道她。
独居在破屋几十年,从不与人来往,只靠采药换点粗粮。
有人说她是个哑巴,有人说她见过前朝血案。
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敢问。
老妪蹲下,用破碗盛了半碗热粥,递到她嘴边。
楚昭然张不开嘴,牙关打颤。
老妪就把碗凑近,一勺一勺喂。
粥很稀,米粒都数得清。
她呛了一口,粥水从嘴角流下,混着血滴在衣襟上。
她没哭。
只死死盯着那盏油灯,像要把那点光吞进肚子里。
老妪没问她是谁,也没问她从哪来。
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孩子。
这一夜,雨没停。
楚昭然蜷在墙角,盖着半床发霉的被子。
她意识时断时续,梦里全是锁链声。
祭坛、黑袍、族老的脸,还有那颗被硬生生从她丹田里挖出的灵核——金光流转,像她最后一点命被抽走。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透后背。
屋外传来踹门声。
“开门!
这屋子归我了!”
门板晃了三下,裂开一道缝。
三个猎户站在外面,领头的手里拎着猎刀,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
他们常年进山猎妖兽,腰间都挂着低阶灵核,幽蓝的光在夜里一闪一闪。
老妪拄着拐杖挡在门口:“这是我的屋子。”
“你一个老东西,占着屋子浪费?”
刀疤男一脚踹开她,老妪摔在地上,拐杖断了。
楚昭然想动,身子却像被钉住。
丹田空荡,经脉断裂,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可当那刀疤男举起刀,刀尖对准老妪喉咙时,她突然扑了出去。
整个人撞在刀疤男腿上,把他扑倒。
她手一抓,本能地扣住他腰间的灵核。
指尖触到灵核的瞬间,识海轰的一声炸开。
画面闪现——祭坛中央,她被锁链穿身,族老念咒,灵核从她丹田抽出,经脉寸断,血流成河。
“啊——!”
她闷哼一声,头痛欲裂。
可就在这时,一股热流从掌心冲进体内,首奔丹田。
那一瞬间,枯井般的丹田微微一颤,像是死了一百年的井底,涌出了一滴水。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那灵核的光,像一把钥匙,***了她记忆的锁孔。
她低头,看见自己指尖沾着金色的液体,像是从灵核里渗出来的。
再看地面,裂开一道三指宽的缝,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开。
刀疤男吓得往后爬:“你……你碰了灵核?”
他腰间的灵核,己经黯淡无光,像被吸干了。
另外两个猎户也慌了,抓起家伙就往后退。
“妖女!
她吸了灵核!”
门被摔上,脚步声远去。
屋内死寂。
楚昭然瘫坐在地,手还在抖。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那点金光己经消失,可丹田里那一丝暖意还在。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推下祭坛。
不知道这具身体从哪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只知道——她还活着。
而刚才那枚灵核,和她有某种说不清的联系。
她抬眼,看向老妪。
老妪坐在角落,没说话,只是用浑浊的眼睛看着她,手紧紧攥着衣角,像是在压抑什么。
楚昭然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是谁?”
老妪没回答。
只是慢慢爬起来,捡起断掉的拐杖,重新抵上门。
外面雨还在下。
屋檐滴水,一滴一滴,砸在泥地上。
楚昭然靠在墙边,闭上眼。
她记不起过去,也看不清未来。
可那点从灵核涌进体内的热流,让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醒来。
她不是普通的残魂。
她不该死在祭坛。
她更不该烂在乱葬岗。
她睁眼,盯着屋顶漏雨的地方。
“我是楚家贵女……”她低声说,“不能死。”
这话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可这一次,她说得格外清楚。
像是一把刀,慢慢从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