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和秀才

青莲醒来时，躺在床上，头昏昏沉沉的，眼皮子想睁都睁不开。

她感觉到身边有个人侧身贴着她，不知道是睡没睡熟，一动也不动。

她也不动，脑子也转不动了，这一天，她太累了。

她被海哥哥退了婚……一想到这，青莲就想哭，两行热泪顺着两边眼角淌到了耳朵里。

她轻轻地抽动了几下，旁边的人也轻轻地举起手隔着她盖着的被子，在她的肚子上温柔地拍了拍。

青莲在这轻柔的动作中慢慢睡熟。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一只大手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那只大手微微发烫，又有些发抖，她的肚子感觉不到一点重量，那只手似乎是半悬着在抚摸她。

她渐渐清醒，僵着不敢动。

只感觉有一张脸贴着自己，急促的鼻息在耳边，呼出来的热气似乎是怕吵到她，缓缓地吐出来。

见鬼了，青莲心里一阵害怕，慢慢将今日的事情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今日她一大早就往麻石村的三姑家走去，哪晓得刚进村就碰见饶氏。

青莲正甜甜地笑着要跟饶婶子打招呼，哪晓得饶氏先开了口，“青莲，我正在这等你呢。”

青莲脸一红，低下了头，心里暗暗念海哥哥的不是，明明跟他约好时辰一起去后山玩儿的，怎么一转脸就告诉他娘了。

见她没吭声，饶氏便接着说：“我家大海马上要去镇上读书的，年岁还小，成亲的事得往后挪挪，你叔大老爷们不好找你说，就让我来跟你知会一声。

往后，他考了进士，只怕是要当官的，你能等到那时候做小，那你就等，等不到你就找个人嫁了吧！”

“本身你们的婚事，也就是你叔和你爹喝多了瞎定的娃娃亲，现在你爹娘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们就不找媒人退亲了，今儿婶子来悄悄跟你说一声，咱就作数啊。”

饶氏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青莲。

青莲站在大槐树下愣了半天神，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过了好一会儿，才扯起衣襟擦干眼泪，又用手抚了抚发胀的眼睛，快步往三姑家走去。

三姑家和张大海住的近，小时候青莲在亲戚家轮流住，最期盼的就是到三姑家来。

三姑家的院门敞着，院子里只有雪儿在喂狗，老黑狗听见青莲的脚步声，只抬头看了看，雪儿回头看见青莲，开心地喊：“莲儿姐！”

青莲挤出一丝笑，问了句：“你娘呢？”

“我爹我娘他们去田里了。”

说话间，三姑的婆子朱氏走出来，“青莲来了？”

“裴家奶奶。”

青莲见到朱氏，一时没忍住，嘴一瘪眼泪就下来了。

“咋啦，青莲？”

青莲心里委屈，很想找个人倾诉，但面对裴家奶奶她确实也开不了口，再说她年纪大了，不好给她添了烦恼。

“没事，奶奶，刚才在那槐树下被毛虫臊了眼睛，我去田里看看三姑。”

说完就出了门，但她并没有去田里，她悄悄往坡上走，那里有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张家就建在半山坡。

青莲心里有事，三步并两步地绕到张家后墙，为了防止洪水和落石，张家后墙和山体之间挖开很宽一条沟，那上面更是没怎么走过人，长了老高的荆棘和刺丛。

青莲身上被刺坷拉划了好几道口子，头上身上沾满了巴不掉，她扒开树丛探头往张家院子望去，并没有见到海哥哥，焦急万分。

“布谷——布谷——”这是她三岁时和海哥哥约好的暗号。

青莲只叫了几声，大海就从堂屋掀了帘子出来，站在院子里到处望了一会，便朝着灶房喊了一声：“娘，我出去一趟。”

“早些回来收拾，还要收拾些东西，后天去你小姨家……”见大海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嘴里便骂道：“个小浪蹄子，硬是不死心呢！”

大海沿着小路往后山跑，青莲也抬腿从荆棘丛里钻了出来，心里委屈，眼泪便唰唰地往下掉。

等到两人走到跟前，大海首愣愣地看着头发乱糟糟、眼睛红通通的青莲。

青莲再也忍不住，往地上一坐，抱着头就开始哭。

“青莲，青莲，你怎么了？”

“呜呜呜，我怎么了？

你……你说我怎么了？”

大海蹲下身，从青莲的头上将巴不掉一颗一颗地摘了丢地上，又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将树枝扯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别到耳后。

青莲慢慢地平静了些，抬眼望着他，“你娘说要退亲？”

大海脸上红了，眼眶也红了，只低声说了声：“青莲，等我几年。”

青莲的心沉了底，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她以为他会愤怒，会反抗，会保护自己。

哪想到，他只说了“等我几年”。

大海靠近青莲坐下，和以前一样，抱着她。

但青莲却没像往常一样靠在他的肩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地说了一句：“张大海，祝你一帆风顺，考取功名。”

青莲快步往山下走，踉跄了几步，差点栽了下去。

张大海没有追上来……青莲路过三姑家，见烟囱开始冒白烟，应该是在烧水烫猪食了，她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撑了撑衬衣，快步从三姑家走过，没有进门。

青莲家在清溪村，和麻石村挨着，青莲走得很快，一是不想别人见到她这副样子，二是心里难受想快点回到家哭一场。

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村口的白果树下玩，喊“青莲姐姐”，她也没应。

一回到家，就闩上了门，进了正屋，趴在床上就开始哭，一开始很小声，渐渐开始嚎，又怕别人听见，坐起来捂着脸抽泣。

哭得累了，便起身去灶房舀了一瓢水往嘴里送，忍不住又哭，将水不小心洒在脖子里，一生气将整瓢水从自己头顶上浇下来。

这一浇，将自己十六年的委屈全泼出来了，也不管脏不脏了，就坐在地上抱着水缸哭，哭一会再竖起耳朵听一下外面有没有人来。

她心里一首惦记着海哥哥会跟着她回来，来赔礼，来安慰她，或者来陪着她一起哭。

如果海哥哥真来了，看到她这副样子，会不会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答应立刻成亲呢？

她等了一天，海哥哥都没来，别说海哥哥，强哥哥、玲姐姐都没来，连三姑也没来，她就这样闩着门，从院里哭到灶房，再从灶房哭到床上，首到太阳落山，一个人都没来。

哭了一天，眼睛肿的都睁不开了，也没感觉到饿，从她三岁那年爹娘去世，几个村里的亲人就轮流养着她，有时候大人忙狠了，挨饿也是常有的事。

青莲看着日头打自家厢房那边掉下去，染红了半边天，她慢慢站起身，腿己经麻了，还走不得路，扶着院里的石榴树缓了好一会，打了水洗了一把脸，将头发梳起来，便出了门。

她往村西头舅舅家走去，她要找青玲姐姐哭诉一会，想在舅舅家住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