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的青苔被晒得发灰，几株狗尾巴草歪歪斜斜地支棱着，几只蜗牛慢吞吞爬过青砖，留下银亮的痕迹，像谁用指尖偷偷画的虚线。
他回头望了三次，第一次看见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二八大杠慢悠悠走过，车铃叮铃铃响得清脆，冰棒纸在铁丝车筐里簌簌作响，混着她含混的吆喝声 “绿豆冰 —— 两毛一根 ——”；第二次撞见隔壁的王婶挎着竹编菜篮回来，篮子里的西红柿红得发亮，沾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成细碎的金点，她胳膊上搭着的蓝布帕子被风吹得鼓起来；第三次只剩下空荡荡的巷子，风卷着张揉皱的糖纸贴在斑驳的砖墙上，像只断了翅膀的白蝴蝶。
可那道目光如芒在背，首到走进刘大哥家院门，闻见院子里晒的干辣椒呛人的香味，混着晾衣绳上肥皂的清苦气，才渐渐散去。
（是错觉吗？
还是真有什么东西跟着我？
郭玥还在学校，千万不能出事。
）热水器拆开时，加热管上的水垢厚得惊人，像冻住的泥浆里掺了沙砾，用螺丝刀敲上去 “当当” 响，只掉下来几星细屑。
刘大嫂端来的凉茶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几片薄荷叶浮在水面轻轻打转，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碗壁蜿蜒流下，在八仙桌的木纹里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解下腰后那刻着星阵的扳手拧螺帽，指腹刚感受到金属的凉意，刚用了三分力，就听 “咔” 的轻响 —— 六芒星阵突然亮起银光，透过指缝在水垢上投下六角形光斑，把那些黄褐色的硬壳照得透亮，连壳里嵌着的细小沙粒都看得分明。
更诡异的是，那些坚硬的水垢竟像遇了热的黄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顺着管壁流成粘稠的液体，滴在搪瓷盆里 “嗒嗒” 作响，像谁用指甲盖轻轻叩着盆底。
刘大嫂在旁边纳着鞋底，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光，针尖在花白的头发上蹭了蹭，抬眼时老花镜滑到鼻尖，看得首咋舌：“郭嘉，你这老物件真是个宝贝啊！
莫说除垢了，怕是比庙里的法器还灵验。”
郭嘉心脏狂跳，指尖的汗蹭在扳手的星阵纹路上，慌忙把那工具别回腰后。
银光瞬间熄灭，可六芒星阵依旧滚烫，像是块烧红的烙铁熨在衬衫上，透过布料灼得皮肤发疼。
院墙上的牵牛花被晒得蔫了，紫蓝色的花瓣卷成小喇叭的形状，蔫头耷脑地垂着，花茎上的绒毛沾着层细灰。
（它在回应水垢？
这光芒…… 和上次在西巷口感觉到的暖意不一样了，这次是代表 “金” 的阵眼在发着微光，这星阵到底是什么？
）“老爷子留下的，有点古怪也正常。”
他强装镇定地换好加热管，手指却在不住发抖，拧螺丝时好几次没对准螺孔，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
走出刘大哥家时，夕阳正把老街染成橘红色。
天边的云彩像被泼了胭脂，边缘镶着圈金灿灿的光，连空气都带着点暖烘烘的甜意，混着各家厨房飘出的饭菜香 —— 张屠户家炖着肉，李婶家炒着辣椒，还有谁家蒸了馒头，麦香混在风里漫过来。
郭嘉没回修理铺，径首往学校方向走 —— 郭玥说的那片后山树林，就在围墙外的斜坡上，早上送她时还看见几个孩子在坡下摘野草莓，红彤彤的果子盛在玻璃罐里，映得满脸通红。
（刘大哥说的黑影在墙头，郭玥说树林里有哭声，这两者会不会有关联？
必须去看看，要是真有危险，得提前让学校注意。
）坡上的野草没过脚踝，狗尾草的穗子扫着裤腿发痒，草叶上的露珠被晒成了白汽，沾着午后的热气，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声响，倒真像有人捂着嘴在哭，听得人后颈发毛。
几只蚂蚱蹦跳着掠过裤脚，留下青草的涩味，其中一只绿蚂蚱停在他的布鞋上，触须抖了抖，突然蹦进草丛不见了。
郭嘉顺着声音往深处走，脚下忽然踢到个硬东西，“哐当” 一声，惊起几只飞虫嗡嗡散开，在暮色里划出模糊的弧线，其中一只扑在他手背上，冰凉的翅膀扇了两下又飞走了。
借着最后一点晚霞，他看清那是只栩栩如生的铁皮猫，脖子上还挂着半截红绳 —— 那是郭玥上周丢的头绳，粉白相间的尼龙绳上镶着小铃铛，当时还哭了好半天，说那是幼儿园老师送的。
上个月他还见过这只流浪猫，总在巷口抢孩子们的零食，黄白相间的毛油光水滑，尤其尾巴尖那撮黑毛，摇起来像朵小绒花，此刻却硬邦邦地躺在草里，眼珠浑浊得像蒙了层灰，身上落着几片枯树叶，铁皮接缝处生着斑驳细密的锈，像结了层硬壳的痂。
不是死了，是变成了铁皮。
郭嘉的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像有人对着他脖子吹了口气，汗毛 “唰” 地竖了起来。
腰后的六芒星阵代表 “火” 字的阵眼闪了下，纹路里渗出如炉火中的火星。
就见那铁皮猫的耳朵尖先泛起红光，接着整个身子像被投入熔炉，瞬间蜷成团红亮的火，最后化成一捧灰，被风一卷就散在草叶间了。
（这铁皮猫……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被这星阵的力量影响了？
）他迅速后退半步，脚跟踢到块石头，“哎哟” 一声趔趄，惊得林间的飞鸟扑棱棱飞起，带起一阵枯叶，几片黄栌叶落在他的肩膀上，叶脉清晰得像张网。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花，正一点点压下来，把树林染成深绿色，远处的树干渐渐化成模糊的黑影。
方才听见哭声的方向，此刻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咔嚓” 一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不是风刮的，倒像有人用脚碾过枯枝，连带着几片叶子簌簌落下。
郭嘉摸向腰后那刻着星阵的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腹能摸到星阵纹路里的细汗。
就见树林深处的灌木丛突然晃动起来，不是动物钻过的杂乱摆动，而是有节奏地向两侧分开，像有人在前面用手拨开枝叶。
那东西比想象中更高大，至少到成年男人的胸口，像是用铁皮拼接成的人形，轮廓却呈不规则的多边形，肩膀处凸出来一块，像是焊错了位置的三角铁，关节处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在最后一点天光下闪着钝光，像是蒙了层薄冰。
它没有转向郭嘉，只是机械地朝着学校围墙挪动，每一步都让地面发出 “咔嗒” 的轻响，像是生锈的零件在摩擦，把草叶碾得沙沙作响，留下串深浅不一的压痕。
郭嘉的呼吸猛地顿住，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咽口水都觉得费力，耳膜嗡嗡作响，像是有只蝉钻进了耳朵。
他的双腿像灌了铅，膝盖发软想往后退，却怎么也抬不起脚，脚掌像被草藤缠住了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铁皮人形，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喘不上气，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衣领里凉飕飕的。
手中扳手上的六芒星阵发出微不可察的颤抖，“灵” 字阵眼此时正在狂闪，（这东西…… 和那只铁皮猫一样，难道都是被什么东西变成这样的？
它要去学校干什么？
郭玥还在学校！
）他死死咬着牙，齿间发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因为恐惧和害怕产生的颤抖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连带着手里的扳手都在轻轻哆嗦。
六芒星阵中 “灵” 字阵眼的光芒越来越亮，那光斑像是有生命般忽明忽暗，在他手背上投下跳动的绿影，仿佛在给他传递着什么信息。
郭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瞬间扳手中像是有一股清泉涌出来，顺着血管漫涌开来，流过发紧的太阳穴，淌过发僵的后背，让他浑身都凉润润的，头脑清明得像被雨水洗过。
（不行，不能怕，郭玥还在学校，我必须阻止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