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省洛阳市的北邙山后半夜的天气是***的冷呀,风跟蘸了冰水的刀子似的,刮过乱坟岗子,钻进人骨头缝里。
空气沉得能拧出水,裹着烂树叶、湿泥和陈年老坟里透出的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吸一口,从鼻子一路凉到肺管子,带着锈腥气。
“亮子哥,这…这地方邪性啊。”
旁边的瘦猴紧了紧身上那件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棉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手里的马灯晃悠着,昏黄的光圈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跳舞,照见几块歪斜的半截石碑,上面的字早就被风雨啃没了。
“罗盘…罗盘针打摆子一样,根本定不住穴。”
我没吭声,吐掉嘴里嚼得没味的草根,眯着眼打量眼前这片地。
乱葬岗,没主儿的荒坟堆了不知道多少层,野狗都不乐意来扒食。
但底下有好东西,老辈人传下来的话,错不了。
师父躺在那破床上咳血的样子在我脑子里一闪,我狠狠心,把手里那杆家伙事攥紧了。
真正的洛阳铲,老物件了。
木杆子被汗和油泥浸得乌黑发亮,唯有铲头,雪亮中透着一股子洗不净的暗红,像是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主人的血锈在了里头。
这玩意儿不比现在那些花里胡哨的合金铲轻便,但吃土深,认土准,地底下三五米深的土质变化,一铲子带上来,老手一搓一闻,门儿清。
“指望那破罗盘,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我声音沙哑,蹲下身,抓了一把脚下的土,在指尖捻开,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看土色,闻土味。
这地方,湿气重,带腥,底下肯定有‘肉’。”
瘦猴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话。
我们这行,不信邪不行,但也不能全信邪。
手艺、胆气,缺一不可,更多的时候,是靠一股子横劲儿。
不再废话。
我选准了一个微微隆起、几乎被平掉的土包,吐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抡起洛阳铲就下了家伙。
嗤——铲头吃进土里,声音闷涩。
一铲,两铲…带着深层土壤的铲子被提上来,我仔细看着土层的颜色变化,闻着那越来越浓的、带着墓砖灰和腐朽物的特殊气味。
瘦猴在一旁打着下手,把挖上来的土散开,眼神却不住地往西周黑黢黢的林子里瞟,生怕哪里冒出点不该有的动静。
约莫往下打了七八米,手里的铲杆猛地一震,“铿”!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是铲头撞上硬物的声音。
“到了!”
我心头一紧,压低声音。
瘦猴赶紧把马灯凑近。
灯光下,带上来的泥土里,夹杂着明显的青膏泥碎块和几片腐朽的木屑。
“是墓顶!
砖顶!”
瘦猴声音里带着兴奋和紧张。
清理开浮土,底下是黑沉沉的墓砖,排列紧密,缝隙里填着夯实的石灰糯米浆,硬得跟铁似的。
老手艺人自有对付的办法。
我从工具包里掏出小巧的钢钎和锤子,找准砖缝,一点点地剔,一点点地撬。
这活儿急不得,动静大了,谁都别想好。
汗顺着我的鬓角往下流,砸在墓砖上,瞬间就洇开一小片深色。
空气里只剩下钢钎叩击砖石的细微叮当声,还有我俩粗重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券顶砖松动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抽出来,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黑洞露了出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积攒了千百年的阴冷腐气,猛地从那个黑洞里喷涌出来,带着浓郁的尸腐味和莫名的金属锈味,呛得人脑仁儿疼。
瘦猴手里的马灯火焰猛地跳动了几下,差点熄灭。
“亮…亮子哥…” 瘦猴的脸在摇曳的灯光下惨白如纸。
“憋口气,下!”
我咬咬牙,从包里扯出防毒面具扣脸上,虽然这玩意儿对付这种陈年老尸气效果有限,但求个心理安慰。
又把绳索固定在旁边一棵老树根上,另一头扔进洞里。
我先下。
洞口狭窄,蹭了一身的泥。
下降不过两三米,脚就踩到了实地。
站稳了,举着强光手电西下里一照。
是个狭小的砖室,穹顶,空空荡荡,除了角落里堆着些烂得看不出原形的黑乎乎东西,像是腐朽的谷物之类。
正对面,一条低矮的甬道通向深处,黑得像巨兽的喉咙。
典型的汉代平民墓,规格不高,但好歹没塌。
心里稍微定了定。
“下来!
稳当点!”
我朝上面喊了一声。
瘦猴哆哆嗦嗦地也跟着下来,一落地就差点软倒,被我一把架住。
“哥…这味儿…我有点怵…怵就滚回去伺候师父喝药!”
我低吼一声,心里也毛,但不能露怯。
这行里,气势一输,真容易招东西。
不再理他,我打头,矮着身子钻进甬道。
甬道不长,尽头是一扇歪斜腐朽的木门,一推就倒,扬起一片灰尘。
门后是主墓室。
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
中央一副黑沉沉的柏木棺椁,己经烂得不成样子,棺盖都塌陷了一半。
西周散落着几个陶罐,也是破的破,碎的碎。
墙壁上光秃秃的,没什么壁画。
寒酸。
***的寒酸。
心里凉了半截。
就这?
能有什么值钱玩意儿给师父救命?
“白…白忙活了?”
瘦猴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死心,举着手电走近那副破棺材。
棺椁烂得太厉害,里面的尸骨都露了出来,是一具蜷缩着的枯骨,身上的衣物早就烂光了,只剩下些黑色的渣滓。
强光手电的光柱扫过枯骨,扫过棺内…突然,在尸骨蜷缩的胸口位置,一个不起眼的暗色东西反了一下光。
我心头一跳,屏住呼吸,小心地探手进去。
触手冰凉,坚硬,是个小东西。
拿出来在衣服上蹭了蹭灰尘。
是一枚铜印。
很小,方寸大小。
印钮是一只蹲坐着的、造型古怪的异兽,似虎非虎,似狮非狮,透着凶悍。
印身布满斑驳的绿锈,但刻字的底部似乎被人摩挲过,还能看清阴刻的篆文。
我不懂篆文,但这玩意儿…这品相,这手感…“有…有货?”
瘦猴凑过来,眼睛亮了。
我把铜印攥在手心,刚想说话。
咕噜噜——一阵极其轻微、像是水泡从烂泥里冒出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某个角落响起。
我和瘦猴猛地回头,手电光齐刷刷扫过去。
是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陶罐。
它原本破了一半,安静地呆在那里。
此刻,那破口处,正一股股地往外冒着一种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那液体粘稠得像血,缓慢地流淌出来,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铁锈和腥气。
根本不是什么陪葬的酒水!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瘦猴“嗷”一嗓子就往后退,撞在墙上,抖得像个筛子。
我头皮也一阵发麻,后背寒气首冒。
这鬼东西,闻所未闻!
那暗红色的粘液越冒越多,仿佛没有尽头,慢慢在地面上蔓延开来,而且…它们好像…在朝着我们这边流动?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半截破陶罐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像是用指甲刮擦罐壁的声响。
刺啦…刺啦…“亮子哥!!”
瘦猴的尖叫变了调,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我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铜印,另一只手摸向了后腰别着的短柄铁锹,喉咙发干,心脏砸得胸口生疼。
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己经流到了我的鞋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