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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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是先于意识涌进来的。

不是那种尖锐的、刺得人鼻腔发疼的浓,是淡的,像浸了药水的棉布,贴着皮肤慢慢渗——盛瑾夏的睫毛颤了颤,感觉到眼皮上覆着层薄而重的东西,像蒙了层半干的棉纸。

她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球像被胶水粘在了眼眶里。

耳边有规律的“滴滴”声,不疾不徐,像老式座钟的摆锤,敲在空旷的房间里。

还有更轻的声音,是布料摩擦的窸窣,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点模糊的人声。

“……13床,你看监护仪。”

是个年轻的女声,带着点抑制不住的惊惶,尾音都在发颤。

“怎么了?”

另一个声音接上来,是中年男人的声线,沉稳里带着惯常的疲惫,“不是一首很稳定吗?”

“不是稳定——你看心率!

还有瞳孔反射!”

年轻女声急促起来,“医生,她好像醒了!

13床醒了!”

盛瑾夏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

那处皮肤接触着床单,是洗得发白的棉,带着阳光晒过的暖,却又透着股洗不掉的药味。

她的喉咙发紧,像被晒干的海绵,想吞咽,却只能发出极轻的“嗬”声。

“13床醒了?”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沉稳碎了,露出底下的难以置信,“不可能……她昏迷了多久?”

“三年零两个月。”

年轻女声报出数字时,带着点恍如隔世的轻,“从进来那天算,今天正好是第一千一百六十天。”

“三年……”男人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对着空气呢喃,又像是在翻找什么,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混进来,“三年了……我以为她永远醒不过来。”

三年。

这两个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猛地钉进盛瑾夏混沌的意识里。

她的眼球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起来。

三年?

怎么会是三年?

她记得最后看到的画面。

是深秋的傍晚,车窗外的梧桐叶黄得发亮,被风卷着扑在玻璃上。

她握着方向盘,指尖还残留着刚买的热奶茶的温度——那是给沈亦舟带的,他说加班到深夜,就想喝街角那家的珍珠奶茶。

车载音响里放着他喜欢的旧歌,副驾上放着她挑了半个月的领带,深灰色的,上面有细巧的纹路,他下周有个重要的会议。

然后呢?

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天旋地转的失重,玻璃碎裂时飞溅的冷光。

她好像在喊一个名字,声音被什么东西捂住,闷在喉咙里。

再之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像沉在很深的水底,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却怎么也浮不上去。

她以为那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梦里有过暖光,有过模糊的人声,像隔着水听人说话,她想回应,却总被一股力往下拽。

原来不是梦,是三年。

一千一百六十天。

她的手指终于攒出一点力气,蜷了蜷,指甲刮过床单,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这个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

“她动了!”

年轻女声更急了,“医生,要不要现在进去?”

“再等两分钟。”

男人的声音稳了些,带着点刻意的镇定,“刚醒,神经还没适应。

先看看生命体征,别吓到她。”

盛瑾夏的呼吸开始急促。

沈亦舟呢?

这三年里,他来过吗?

她想起他送她住院时的样子。

那次她急性阑尾炎,他守在病床边,笨手笨脚地给她削苹果,果皮断了好几次,最后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着喂她。

他说:“盛瑾夏,你可得快点好,我一个人吃不下食堂的饭。”

那时候的病房也有消毒水味,却被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盖过了。

可现在,这房间里只有纯粹的药味,冷得像冰。

她用尽全力,终于把眼皮掀开一条缝。

光线涌进来的瞬间,她生理性地眯了眼。

模糊的白在视野里晃动,是天花板,是墙壁,是盖在身上的被子。

她慢慢适应着,视线往下移,看到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药液顺着管子,一滴滴往下落,像在数着她失去的时间。

“可以进去了。”

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脚步声由远及近。

盛瑾夏转动眼珠,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走过来——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一个穿着白大褂,白大褂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

“盛女士?”

护士先弯下腰,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能听见我说话吗?”

盛瑾夏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干棉花,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医生站在护士身后,手里拿着病历夹,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感慨:“别急着说话。

三年了,你的声带也需要适应。

先眨眨眼,告诉我们你醒了。”

盛瑾夏眨了眨眼。

睫毛上沾着点湿意,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刚分泌的津液。

“很好。”

医生点点头,示意护士记录,“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疼?”

她想摇头,却发现脖子僵硬得像块木头。

只能又眨了眨眼,视线越过他们,望向窗外。

窗户在病床的右侧,挂着米白色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能看见外面的天。

是晴天,淡蓝色的,有几缕云在慢慢飘。

窗台上摆着盆绿萝,叶片绿得发亮,叶尖上还挂着点水珠,像是刚浇过。

这盆绿萝是谁放的?

“这盆绿萝是护工每周换的。”

护士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柔声解释,“以前……有位先生每周都来换,后来他出国了,就托付给我们了。”

先生?

盛瑾夏的心猛地一跳。

是沈亦舟吗?

他出国了?

她的呼吸又乱了,监护仪的“滴滴”声快了起来。

医生皱了皱眉:“别激动。”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温度很温和,“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有什么想问的,等有力气了再说。

我们会通知你的家属,他们应该很快就到。”

家属?

除了沈亦舟,父母么?

不知道她的父母这三年二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护士给她掖了掖被角,动作很轻:“盛女士,你先睡一会儿。

等你醒了,说不定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他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房门被带上,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监护仪的“滴滴”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盛瑾夏望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

药液还在一滴滴落,像在替她数着剩下的时间。

她不知道沈亦舟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没有等她。

不知道父母这三年会变成什么样,有没有因为伤心而……,可她突然生出一股力气——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

她醒了。

不管过去三年发生了什么,不管未来要面对什么,她醒了。

就像窗外的绿萝,就算被遗忘在病房角落,也能靠着那点阳光和水,长出新的叶。

她闭上眼睛,这次不是因为无力,是想攒足精神。

等再次睁开眼时,她要亲口问清楚所有事。

比如那根深灰色的领带,他有没有戴过;比如那杯没送到的奶茶,他后来有没有喝到;比如这三年里,他有没有像她惦记他一样,惦记过她。

监护仪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像重新找到节奏的钟摆。

病房里的阳光又挪了挪,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谁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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