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衫躺在粗糙的木榻上,额角的血迹未干,右臂***辣地痛着。
他仍能听见远处村庄的小道上传来的低语与杂沓脚步,但屋内却异常安静。
窗纸上映出一抹纤细的身影,那人执着灯,眉目在微黄的光摇曳中浮现。
她走得很轻,像生怕惊扰一池春水。
莫青衫强撑着坐起,目光与那人的眸光相撞。
她身着浅青素衣,眉眼温润,手指却极为稳重。
她微微侧头,用带着北地口音的温和语气道:“你醒了。”
莫青衫愣了一下。
他的脑海仍有警校训练时的本能警觉,右脚不自觉微微弯曲,仿佛随时要起身。
那女子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早习惯陌生人的防备。
“别动,你伤得不轻。
伤口裂开了,我得重新替你清理。”
她说着,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还有一碗药水,散着淡淡草药苦香。
他犹豫一瞬,还是让那只柔弱的手扣住自己的胳膊。
“你叫什么名字?”
莫青衫略作思量,低声答道:“莫青衫。”
她眼底泛起一丝波动,仿佛在思量,转而轻声道:“我叫苏言昭。”
下一句话柔而坚定,“你昨夜救了村里人,若不是你,小八怕是己经被那群贼匪带去了。
村民们虽感激,但这地方眼下不安全。
明日天光一亮,你最好早些离开。”
莫青衫沉默,感受着她细致的动作。
他本欲开口,却咬住了嘴唇。
与现代医院规整冷静的手法不同,这医女处理创口时带着极细致的耐心与隐忍的力量。
凛冽药香与血腥气交融,他脑中莫名五味杂陈。
灯下,她垂眸专注地拆解破布,刀口冷静利落,动作如行云流水。
他忍不住问:“你学医多久了?”
苏言昭浅笑,不避他的目光:“从我记事起,就跟着家里老人学。
后来外祖母去世,医术算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你手法很专业。”
莫青衫低声称赞。
苏言昭微微一顿,似被夸奖难得地怔了一下,“你也是,昨日那一手擒拿,像军中练家子。
可惜,这里没你们警校,也没有真正的安稳。”
她语气里多了几分揣度与疑问,眼底警觉未消。
莫青衫察觉到她的试探,却只道:“学了一点自保。”
屋外,脚步声渐远,偶尔传来稻草门轻扣的声响。
夜风卷进屋里,吹散了悬着的紧张气氛。
他放松下来,却始终在不着痕迹地观察这名神秘医女:她从不回避他的目光,却也不主动流露心事。
“你家人也在村里?”
莫青衫终于忍不住问。
苏言昭抬眼,只一瞬间,眼底掠过复杂的情绪,“我母亲己去,父亲常年在外,与村里邻里来往不多。”
这话轻描淡写,却让莫青衫听出些许疏离。
他没有继续追问。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药水凝滞的滴答。
两人沉默地相对片刻,莫青衫忽然发现自己竟在这异乡之地,第一次收获一份安心。
“你伤还要休养两三日。
我家后院有些药材,你若不嫌弃,白天来帮我采药,晚上便住在这里。”
苏言昭说得很自然,没有过多热情也没有生分。
莫青衫顿了顿。
警校的训练让他本能地不轻易信任,但从她淡淡的声音与动作,他却读不出恶意。
江湖险恶,他己在头一夜窥见一角,这时多一份庇护无疑至关重要。
何况他还不明白自己的来路,也没有立足之地。
“那就……多谢苏姑娘。”
他答得坦然。
苏言昭将药碗收拾好,声音低缓:“你若是能跑动,明日就去后山。
记住,南坡有几处山洞,不要靠近。
只在北侧采药,遇到陌生人也莫多问。”
她最后一句话语里撒下隐秘的暗示。
莫青衫心头微动。
他听得出这话的另有深意——似乎苏家与这村落以及周边势力有着说不清的纠葛。
她提及的山洞、陌生人,现在还只是谜团。
“南坡怎么了?”
他试探着问。
苏言昭摇头,神色冷静而疏离,“不该你问的,别问。”
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莫青衫识趣地闭口不言。
他转开话题:“你的药,配得很精细。
我以前学过一点西法解剖法,但你用的这些草药很有讲究,现代人都不会……”苏言昭微抬眉:“你说的‘西法解剖’,是什么?”
她露出好奇。
莫青衫顿住,心头警铃大作。
他险些说漏了嘴,忙道:“只是家乡旧法,说法不同罢了。
也就是把身体分区,方便下药而己。”
苏言昭没有继续追问,她只是将药布包好,转身准备离开。
莫青衫忽然道:“苏姑娘,你出身……应该不一般。”
他不是为了试探,只是心生疑虑。
苏言昭没有答,只是停顿了下,回身看他一眼。
灯光下她的面容阴影分明,唇齿间有种淡淡的倔强。
终于她低声道:“我苏家在这一带守了许多年。
外面的事,你暂且不必知道。”
莫青衫不再多问,心底却把这份疑云记了下来。
夜深,苏言昭关上门,留下一盏油灯与药香。
莫青衫靠在榻上,想着她话里藏着的隐秘,还有自己此刻的无力与迷茫。
一切都像这古村的月色,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第二日清晨,莫青衫肩头的伤口被重新包扎。
他跟在苏言昭身后走进后园,园子修得极雅,却有几处杂草丛生,显见近期无人打理。
苏言昭采药的动作很快,将苦芒、五味子、地骨皮一一分拣。
他照着她吩咐,尽量协助,把几株突兀的外来花草***篓里。
“青衫,注意看那些叶脉,三道摘不得,会中毒。”
苏言昭示意他,“靠近土墙的都是普通药材,远处那些别碰。”
莫青衫点头,心下思量。
警校所学的观察力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他很快分辨出哪些野草有异。
“你家这些药材很奇特,像专供才医门用的。”
他试探着问。
苏言昭笑了笑,回头道:“有些事,以后再说。
你今日帮我,算是结下了一桩人情了。”
采药完毕,她在园子里处理药材。
莫青衫偶尔帮忙,偶尔安静地观察苏家院落。
这里没有太多装饰,一切简约而温雅,却隐约透着一种隐世自守的气息。
午后,村外忽然传来几道疾驰马蹄声。
苏言昭眸色微变,示意莫青衫稍稍后退。
她神色从容,步伐却带了些急促,显然对外头来了什么人有着极强戒备。
莫青衫立刻警觉起来,用眼神询问,却只见她低声道:“你进屋,千万别抛头露面。”
莫青衫依言收起身形,悄无声息钻入屋内。
隔着窗纸,他隐约看见院门外来了一队衣着整肃的青年,领头一人面容冷峻,腰间玉佩隐隐闪动。
他的目光与苏言昭短暂交汇,眼底似有讶异又有不屑。
院外对话声低而冷淡,莫青衫只听得断断续续。
“你父……如今不在,要你亲自修正诊方……不许差池。”
另一道男声冷然道。
苏言昭答得克制又淡定:“诊方我自会交齐,用不着你们干涉。”
那几人又低语几句,最终仍是带着几份威胁离去。
苏言昭看着他们消失在村道尽头,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冰冷与疲惫。
莫青衫走出屋门,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些人,是谁?”
苏言昭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本地镇上的官家弟子。
与苏家有旧怨,纠缠多年。
外面的事你不必管。”
莫青衫点点头,没有追问。
他知道苏言昭并非普通医女,苏家之事必定在江湖与庙堂之间牵扯不清。
而自己,一个初入古代的外乡人,唯有先安身立命,才有资格谈未来的选择。
黄昏时分,莫青衫望着远处山峦,苏言昭在院内为母亲的旧牌位焚香。
院落里弥漫着淡淡沉香,带着风霜与宁静。
他静静站在廊下,任夜色将一切慢慢掩盖。
此刻,他并不孤单。
身边苏言昭的身影,像是在黑暗中点起一束微光。
屋内药香与夜色交融,莫青衫心底的疑惑与未知依然缠绕,但这份刚刚建立的信任与安全感,却如同北渊江湖初升的晨雾,在未来的斗争与险恶中,将成为他不可或缺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