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秦斯年当了五年替身,模仿他死去的白月光余凝嫣。他夸我穿白色长裙好看,
我就再没碰过其他颜色。他说我喷栀子花香水最像她,
我就让柜姐清空了我所有的甜调少女香……1、我站在衣帽间里。
眼前是整整一排的白色连衣裙,像一场盛大又沉默的葬礼。我闭着眼,
都能精准地摸到那条余凝嫣最喜欢的法式蕾丝边长裙。指尖划过冰凉丝滑的布料,
熟练得像是抚摸自己的皮肤。不。或许比我自己的皮肤还要熟悉。裙摆的弧度,
腰线的收紧程度,甚至领口那枚用银线绣出的、不易察觉的栀子花,
都必须和照片里的她一模一样。差一分一毫,都是对爱的亵渎。秦斯年的爱。
我拧开香水瓶,冷冽的栀子花香瞬间侵占了我的呼吸。秦斯年说,这是余凝嫣身上的味道。
他每次抱着我,都会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闭着眼,一遍遍地呢喃。凝嫣。
他又在喊那个名字。梳妆台上,那本厚厚的相册摊开在正中央。是余凝嫣。
各个角度的她——大笑的,蹙眉的,在塞纳河边沉思的。每一张,都是秦斯年亲手拍的。
他的镜头里,从来没有我。身后传来脚步声,秦斯年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镜子里映出他俊美却疏离的脸。他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唇角,像在调试一件精密的仪器。
宁音,你的唇角再上扬三度,就更像她了。我对着镜子,努力牵动已经僵硬的肌肉,
练习那个我永远也无法百分之百复刻的弧度。五年了。整整五年。
我从一个背着画板、穿着牛仔裤在街头采风的小小设计师,变成了一个关在这座金色牢笼里,
精密复刻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只因为秦斯年需要这个影子,来缓解他那深入骨髓的,
失去一生所爱的痛苦。夫人,车备好了。管家在门外低声提醒,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今天要去老宅。陪秦母,那个从头到脚都写着你配不上我儿子的女人,
喝她最喜欢的锡兰红茶。她从不正眼看我。我知道,在她心里,
我不过是个靠着一张相似的脸,占了她宝贝儿子身边位置的、上不得台面的替代品。
我提起裙摆,下楼。秦斯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文件。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
像一层薄金,勾勒出他冷峻完美的侧脸。他听见声音,抬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像是在用最严苛的标尺进行测量。他点了点头,
声音平淡无波。嗯,今天这身很像。我刚想松一口气,他又开了口。
口红颜色再淡一个色号,就更好了。他的语气,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送去参展的商品,
而不是他的妻子。心里被针尖狠狠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面上,我却温顺地弯起嘴角,
露出那个练习了千百遍的微笑。好。我转身,从手包里拿出纸巾,
轻轻抿掉一层口红的颜色。看。我已经熟练得,不像自己了。去老宅的路上,
车内安静得可怕。他却难得主动伸过手,握住了我放在膝上的手。温热的掌心,干燥有力,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虎口,带来一阵战栗。我几乎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温情的话。
妈要是说什么难听的,别往心里去。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丝罕见的安抚。
晚上带你去吃你……他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那停顿像一根冰刺,
扎进我刚刚升起一丝暖意的心脏。……你上次说想试的那家法餐。我的心,
瞬间沉到了谷底。那家餐厅。我知道。相册里,有一张照片,
就是余凝嫣坐在那家餐厅的窗边,笑得灿烂如阳。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他透过我,
想带着去吃饭的人,从来不是我。他想满足的,始终是另一个人的遗憾。我垂下眼,
看着我们交握的手,轻声开口。好啊。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2、秦家老宅。意料之中的压抑,像是凝固的空气,
从雕花的铁门一直蔓延到客厅的羊毛地毯上。秦母正端坐在沙发主位,一身暗色的旗袍,
描摹出保养得当却依旧严厉的身形。她甚至没抬眼皮,只用指甲轻轻刮了下杯壁。
骨瓷茶杯磕在碟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刻薄的声响。来了。我温顺地喊了一声。妈。
她终于肯掀起眼帘,那双和秦斯年有七分相似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鄙夷。
目光像手术刀,从我的头发丝,一路剖到我的脚踝。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山里出来的,就是不懂规矩,五年了,还是这副小家子气。我的手在身侧悄然握紧,
指甲陷进掌心。秦斯年不动声色地坐到我身边,淡淡开口。妈,宁音今天陪您,是好事。
秦母像是没听见,她将茶杯重重放下,目光直直地盯在我的小腹上。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块不事生产的盐碱地。好事?什么好事?五年了,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也配叫秦家的好事?字字句句,像一根尖利的针,又密又急地扎进我的心口。我垂着头,
盯着自己裙摆上那朵银线的栀子花,几乎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秦斯年皱了皱眉。妈,
吃饭吧。又是这种不痛不痒的维护。与其说是维护我,不如说是在维持他为人子的,
那点岌岌可危的体面。直到秦母啪的一声,将一本厚厚的相册摔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
咖啡溅出来,弄湿了相册的皮质封面。斯年,你看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
李家的女儿,刚从剑桥回来!王家的千金,上个月才办了画展!
哪个不比这个光占位置不下蛋的强?她终于撕破了那层伪装的贵妇仪态,指着我,
像在指一件劣质商品。凝嫣死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凝嫣两个字,
像一道开关。秦斯年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
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妈。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的目光扫过那本相册,像在看一堆垃圾。我只要宁音。那一瞬间。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紧绷的下颌线。他说……他只要我。
刚刚被秦母那些话扎得千疮百孔的心,忽然就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温柔地抚平了。
原来……他还是护着我的。这点认知,让我瞬间原谅了之前所有的委屈和不堪。
下午茶的时间,窒息得让人想逃。我借口去洗手间,终于得以喘息片刻。回来时,路过书房。
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一条缝。秦母压低的、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你难不成真要守着她一辈子?她就是个替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替代品!
凝嫣要是知道你为了这么个东西糟践自己,她九泉之下能安心吗?!我的脚步,
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心脏,骤然停跳。我屏住呼吸,听着。等着秦斯年的回答。
等他像刚才在客厅那样,斩钉截铁地,维护我。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冷静得近乎残酷,像手术刀精准地划开皮肉。妈,她很好用。我浑身一僵。安静,
懂事,长得也像。有她在,我至少能睡个安稳觉。我听见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
至于孩子……他顿了顿,那短暂的沉默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是她也没关系。
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我会用凝嫣当年冻存的卵子。至于宁音?
她只需要继续当好『秦太太』这个角色就行了。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
彻底炸开了。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诛心之言,他下一句话,便将我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好用。长得像。凝嫣的卵子。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巨大的冰锥,
带着呼啸的寒风,狠狠凿进我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血肉模糊。原来,我连替身都算不上。
我只是个……道具。一个用来安眠的,用来搪塞家人的,
甚至未来还要为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扮演母亲角色的,高级道具。我扶着身边冰冷的墙壁,
才没让自己软倒在地。那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秦斯年。这五年来,
我倾尽所有去爱着的丈夫。我心甘情愿,抛弃自我,
去模仿另一个女人的根源……原来他心里的算盘,打得这么清晰,这么……滴水不漏。
又这么,残忍。3、从秦家老宅回来后,我的世界就裂开了一条缝。起初,
我疯狂地催眠自己。那只是秦母逼他,他说的气话。对,一定是这样。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疯长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丛林。裂痕,
再也无法弥合。从前所有被我用爱这块蜜糖包裹起来的细节,
如今都露出了里面锋利的玻璃碴。他送我的那条蓝宝石项链,曾在晚宴上惊艳四座。
我以为是他觉得衬我肤色。现在我才想起,秦家的旧相册里,余凝嫣的眼睛,
就是那种深邃如海的蓝色。他带我去希腊,在圣托里尼的蓝顶教堂下吻我。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以为是圆我少女时的梦。可后来我无意中看到余凝嫣的日记,
那潦草的字迹里写着:此生必去,圣托里尼。甚至……甚至那些情到浓时,
他无意识呢喃出的那个名字。真的是凝嫣。不是我自欺欺人的宁音。真相,
在你捂住耳朵时,它只是恼人的嗡鸣。可一旦你听清了,它就是一把落下的铡刀。我的心,
一寸一寸地冷下去,直至冻结成冰,敲不出半点回响。直到那天。秦斯年去新加坡出差,
一个越洋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匆忙。宁音,我书房左手边第二个抽屉,
有一份蓝色封皮的『海东项目投资报告』,你帮我找出来,让程助理立刻快递给我。
我的心,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书房,他的绝对禁地。那个抽屉,我知道,是带锁的。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允许我触碰他上了锁的领地。是因为着急?还是……他对我,
终于卸下了那么一丝丝的心防?这可笑的念头,像一点火星,落在我早已冰封的心湖上,
竟短暂地融开了一角。我应下,用他留在玄关备用钥匙串里的那把小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
空气里,是他惯用的雪松香水的味道,清冷,又拒人千里。我很快找到了那份报告。
就在我准备关上抽屉转身离开时,我的目光,被抽屉最深处的一个东西,死死地定住了。
一个檀木盒子。盒子很旧了,边角都被摩挲得有些发白,
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看起来并不牢固的黄铜锁。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安静地躺在那里,
散发着不祥的、致命的诱惑。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尖还没真正碰到那把锁。咔哒。
一声轻响。那锁,竟自己弹开了。仿佛它一直在等着我,等着一个审判我的时刻。
心脏骤然失速,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种灭顶般的不安攫住了我,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
里面是什么?是他的商业机密?还是……关于余凝嫣,关于我,关于这场婚姻的,
我最不想看到的那个真相?我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我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没有商业机密。只有比那更残忍的东西。最上面,是一张照片。余凝嫣穿着学士服,
站在阳光下的香樟树下,笑靥如花。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又骄傲的字迹。
致斯年:我的未来有你。嫣。照片下面,是一沓用细麻绳捆得整整齐齐的信。
信封上写着致凝嫣。落款是,秦斯年。日期从五年前,一直……持续到了去年。
我的丈夫,在我嫁给他的四年里,依旧在给另一个女人写信。即使那个女人早就不在这世间。
我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沓信,目光却落在了最底下。一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
我抽了出来。扉页上,一行冷硬锋利的字迹,像一把锋利的飞刀,狠狠扎进了我的视网膜。
《余凝嫣喜好与行为习惯备忘录附:宁音训练记录与比对评分》我浑身的血液,
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我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这死寂的书房里,
清晰得可怕。我翻开了第一页。
202X 年 X 月 X 日:宁音尝试泡凝嫣最爱的瑰夏咖啡,水温偏差 2℃,
酸度过度。评分:C-。需加强练习。
202X 年 X 月 X 日:教导其模仿凝嫣思考时轻咬下唇的习惯,
神态相似度约 65%。评分:B-。
202X 年 X 月 X 日:宁音今日穿白色长裙,与凝嫣相似度 80%,
但发型错误,扣分。综合评分:B。我一页,一页,机械地翻下去。我的微笑弧度,
我的走路姿势,我喝汤时拿勺子的角度,甚至我睡觉时蜷缩的姿势……桩桩件件,
都被他用最冷静的笔触,记录、分析、打分。像在调试一件没有生命的精密仪器。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死死攥住,一点点收紧,直至彻底窒息。
我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最新的一条记录,像法官落下的最终判决,将我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2025 年 X 月 X 日:宁音近期模仿凝嫣抿唇笑的弧度,通过反复练习,
已接近九成。提醒:需保持,不能懈怠。不能……懈怠。哈。哈哈哈哈。我笑出了声,
眼泪却大颗大颗地砸在牛皮纸上,洇开那冷酷的墨迹。就在这时,一张纸从备忘录的夹页里,
轻飘飘地滑落。落在地毯上。我僵硬地弯下腰,捡起。那冰冷的打印字体,让我如坠冰窟。
标题是——《关于利用宁音进行情感替代及后续事宜的安排草案》窗外阳光明媚,
灿烂得刺眼。我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渣,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五年深爱。
五年婚姻。五年掏心掏肺的模仿。原来在他秦斯年眼里,我根本不是妻子,甚至不是替身。
我只是他一项需要不断训练、打分、并被时刻提醒不能懈怠的……工具人。
4、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像一把把金色的利刃,***书房。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凉透。手里那张轻飘飘的 A4 纸,
此刻却重若千钧。《关于利用宁音进行情感替代及后续事宜的安排草案》每一个字,
都是最标准的宋体,冷得像墓碑上的刻文。情感替代周期:暂定五年。
替代效果评估:参照《备忘录》评分,以季度为单位进行复盘。项目终止条件:一,
秦斯年先生单方面认定情感依赖已消除;二,出现更优替代品;三,
『替代品』自身出现不可控情绪或行为偏差。后续安置方案:一次性支付补偿金五千万,
并赠予『静安花园』顶层公寓一套。待签署保密协议后,断绝一切联系。五千万。
一套房子。这就是我五年青春,五年婚姻,五年掏心掏肺的……最终售价。我以为的爱巢,
原来只是金丝雀的笼子,连租期都定好了。眼泪?没有。一滴都没有。心脏空了,
也就流不出什么了。一种极致的平静,像暴风雪后的死寂,笼罩了我。我慢慢地,
慢慢地站起来。膝盖因为久坐而麻木,发出细微的***。我没有理会。我将那份草案,
工整地折好,塞回备忘录的夹页里。然后,是那本记录了我五年笑与泪的牛皮笔记。
秦斯年写给余凝嫣的信。最后,是余凝嫣那张永远停留在二十四岁的,灿烂笑脸。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按照原来的顺序,一丝不苟地放回檀木盒中。咔哒。
我轻轻合上盒盖,那声音,像是为过去的我,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葬礼。
我将盒子推回抽屉的最深处,那个属于它的黑暗角落。关上抽屉。一切,恢复原样。
仿佛我从未踏足,从未窥见这天大的谎言。我走出书房,甚至体贴地为他锁上了门。
钥匙***锁孔,转动。这一次,我锁上的,是秦斯年的秘密。也是我的五年。回到卧室,
我反手落锁。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子里的人,
穿着一条纯白的法式蕾丝长裙,眉眼温顺,嘴角带着一丝训练有素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是我。也不是我。这是秦斯年花了五年时间,精心雕琢出的作品——余凝嫣的复制品。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身后那一整排的衣柜。推开柜门。满目,皆是白色。长裙,短裙,衬衫,
大衣……全是余凝嫣喜欢的款式,秦斯年亲自为我挑选的戏服。我忽然就笑了。
起初是无声的,只有嘴角在上扬。接着,是低低的、压抑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最后,
我笑得肩膀都在发抖,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这眼泪,不是为爱,是为我自己这荒唐的五年。
秦斯年。秦总。你不是喜欢我学她吗?你不是要我保持、不能懈怠吗?好啊。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冰凉的布料,指尖带着淬了冰的凉意。那我就如你所愿。演一场,
你毕生难忘的……告别演出。5、我摸出手机。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
找到一个几乎快要被遗忘的名字。许言。一个温和儒雅的画廊老板,
三年前在一场慈善晚宴上认识。他说我身上有一种破碎又坚韧的美感,
很像他欣赏的一位女雕塑家。后来,秦斯年说:凝嫣不喜欢和艺术圈的人打交道,太虚伪。
于是,我便再也没和许言联系过。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那边传来一个温和而略带惊讶的男声:……宁音?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咙里所有的翻涌,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许先生,您上次说的,
您画廊的艺术许问职位,还缺人吗?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对那份工作,
很感兴趣。许言在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迅速回应:当然缺。随时欢迎你来聊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却没有追根究底的冒犯。谢谢。我挂了电话,
没有多余的寒暄。我怕再多说一个字,伪装的平静就会土崩瓦解。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晨曦是灰白色的,像未干的水泥。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衣帽间挑选一条余凝嫣会穿
的白色连衣裙。我换上了一套最简单的黑色运动服。这是我偷偷买来晨跑的,
却因为秦斯年一句凝嫣不喜欢运动,被我压在了箱底,一次都未曾穿出过这个房间。
布料贴着皮肤,是一种陌生的、自由的触感。然后,我打开了那一整排衣柜。
法式蕾丝、真丝雪纺、重工刺绣……所有按照余凝嫣喜好购置的衣物,被我一件一件,
毫不留恋地抱了出来。它们像一具具柔软的、属于过去的尸体,被我堆在后院空旷的草坪上,
堆成一座洁白的小山。楼下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秦斯年。他穿着真丝睡袍下楼,
头发还有些凌乱,英俊的脸上带着被打扰的愠怒。当他看到院中的景象时,眉头紧紧蹙起。
宁音,你在闹什么?他的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耐烦,
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侵犯领地的恼怒。我没回头。我只是将最后一条白裙扔上那座小山,
然后拧开一旁准备好的汽油桶盖子,毫不犹豫地淋了上去。刺鼻的气味,
瞬间弥漫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秦斯年,我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声音冷得像十二月的冰。我们谈谈。他大概从未见过我这般模样,愣了一瞬,
随即语气更沉:谈什么?先把火灭了,像什么样子!说着,他迈开长腿,
就要上前来拉我。我猛地转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园艺剪。
那是我平时用来修剪花枝的,此刻,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
秦斯年脚步顿住。眼神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惊疑。你干什么?把剪刀放下!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抬手,抓住了一把自己精心养护、仿照余凝嫣发型留长的栗色卷发。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彻底的解脱和嘲讽。秦斯年,
这五年,谢谢你。谢谢您让我深刻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沉浸式角色扮演』。
咔嚓——手起刀落。一大缕栗色卷发应声而断,被我随手扔进那堆猛烈燃烧的白裙里。
火苗轰的一声蹿高,瞬间吞噬了那缕发丝,也映亮了我骤然短了一截的发型,
和我那双冷冽如寒星的眼睛。秦斯年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一样,
瞳孔骤缩:宁音!你疯了?!疯?我嗤笑一声,继续一剪刀一剪刀地剪断长发。
动作又快又狠,毫不留恋。不,我从来没这么清醒过。你不是喜欢我像她吗?
你看,我连『销毁过往』的方式,都跟她不一样。余凝嫣会像我这样吗?
她会亲手烧掉你给的一切吗?她会剪掉你最喜欢的头发吗?秦斯年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气急了,又像是……慌了。秦总,
我剪下最后一缕长发,此刻我的发型参差不齐,却透着一种野性的决绝。戏演完了。
您的『替身养成』,我单方面宣布……到期了。火越烧越旺,所有代表余凝嫣
的符号,都在烈焰中化为灰烬。我扔下剪刀,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越过僵立原地的秦斯年,径直朝大门走去。宁音!他在我身后低吼,
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要去哪?!我没有回头。只是抬手,
朝后随意地挥了挥。去一个……不需要再模仿任何人的地方。
6、大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为一场长达五年的荒唐闹剧,
落下了帷幕。我搬进了一间提前租好的小公寓。一室一厅,很小,却很亮堂。
阳光可以毫无遮拦地洒满整个房间,暖洋洋的,带着尘埃在空气中跳舞。
窗外没有秦家那片修剪得一丝不苟、却死气沉沉的园林。只有楼下小贩的叫卖声,
孩子们的嬉闹声,和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是鲜活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我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走进一家理发店,处理我这头被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理发师看着我,啧啧称奇,
眼神里混杂着同情和欣赏。跟男朋友吵架了?下这么狠的手。我对着镜子,笑了笑。
不,是跟过去告别。剪刀咔嚓作响,那些承载着五年记忆的发丝一缕缕落下。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渐渐清晰起来。利落帅气的齐耳短发,衬得脖颈修长,
也让我那双刻意模仿了五年温顺的眼睛,露出了原本的锐利。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穿着最简单的黑 T 恤和牛仔裤。眼神不再温顺,反而带着几分疏离和审视。我长长地,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宁音,你终于回来了。然后,我去商场。刷的是我自己的卡。这五年,
秦斯年给我的副卡我几乎没动过。我自己接一些设计私活攒下的钱,
足够我体面地开始新生活。我买下干练的西装,有设计感的衬衫,
甚至还有一条帅气的工装裤。再也不是那些温柔得像一滩水,处处透着余凝嫣
影子的白色系。这些衣服,每一件都像我的铠甲。第二天,
我准时出现在许言的画廊——觅境。许言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
那不是对我容貌的惊艳,而是对我整个人气质蜕变的赞赏。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目光温和而坚定。欢迎重生,宁音。他没有多问一句关于秦斯年,关于我过去的话。
这种恰到好处的尊重,让我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我握住他的手,
坦然一笑:谢谢许总给机会。我的工作能力很快得到了证明。
不再需要揣摩余凝嫣会喜欢什么,我凭借自己真正的艺术直觉和专业知识,
为画廊的新展,提出了一个大胆又前卫的策展方案。许言看完方案,抬起头,
眼神里是纯粹的欣赏。他只说了两个字:很棒。日子忙碌而充实。我重新拿起画笔,
在深夜的小公寓里,画那些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的社交媒体,也从一片空白变得鲜活。
我分享我的设计稿碎片,我看展的感想,偶尔,会拍到许言入镜的一角,
或是他递给我一杯咖啡的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那天。
我不知道秦斯年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加班到深夜,画廊只剩下我和许言。
他坚持要送我回公寓楼下。车停稳,我正笑着跟他道别。明天见,许总。明天见。
就在我下车转身的瞬间,一道刺目的远光灯猛地亮起!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野兽,
终于睁开了眼睛。那辆黑色的宾利,熟悉得刺眼。车门打开,秦斯年走了下来。
他身上的高定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斜,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的、失控的气息。
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像刀子,又滑向车里尚未离开的许言。那眼神,
是***裸的占有和警告。宁音……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酒气,熏得我只想后退。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要找下家?
我看着他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心中平静如水,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颗为他跳动了五年的心,大概已经在那场大火里,烧成了灰。我平静地后退一步,
避开了他伸过来,试图抓住我手腕的手。秦总,请注意分寸。我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把冰冷的尺子,在我们之间划下清晰的界限。他像是没听懂,眼里的红血丝更重了,
固执地看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我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
一字一顿。我们很熟吗?7、我那句我们很熟吗?像一盆冰水,
兜头浇熄了秦斯年身上最后一丝灼人的气焰。他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指节修长,
曾经无数次抚摸过我的长发,也曾在我发烧时探过我的额头。如今,却显得那么陌生。
他眼底的红血丝仿佛要爆开,烧成一片荒原。我猜,他大概从未想过,
有一天会从我这只被他亲手***了五年的金丝雀嘴里,听到如此疏离,甚至带刺的话。
宁音!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怒意。
像是被自己养的猫,挠了最狠的一爪子。跟我回去!他下达命令,一如既往。回去?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冷嘲的弧度。回哪里去?
回那个我连笑一下都要被打分评判的金丝雀笼子吗?还是说,
回那个需要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是另一个女人影子的秦家大宅?我的目光,
不带一丝温度地扫过他皱巴巴的西装,和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