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她替姐出嫁,却不知花轿前那一眼,已是此生最后温情。
当年桃花树下说永不负她的少年郎,亲手将她送入地狱。而当真相撕裂,他跪在废墟中,
只拾得她半截断钗……1大红的盖头落下前,沈未晞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眉目被脂粉勾勒得精致,却也陌生。一身绣着金凤鸾纹的嫁衣,沉得压肩膀。
这不是她的喜服,是她姐姐沈长乐的。“二小姐,快些吧,花轿到门口了!
”喜婆的声音急惶惶的,带着说不出的压抑,不像办喜事,倒像赶着送葬。沈未晞没动,
只轻声问:“阿姐……还是找不到?”身旁的母亲林氏拿帕子按着眼角,声音哽咽:“晞儿,
娘知道委屈了你……可镇北王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新娘子却不见了踪影,这是欺君大罪,
要满门抄斩的啊!那镇北王谢恒……他、他性子暴戾,若知道新娘子跑了,
我们沈家……”沈未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凉一片。镇北王谢恒,权倾朝野,杀伐决断,
是陛下眼前第一红人,也是京城里能让小儿止啼的活阎王。半月前,一道圣旨赐婚,
将沈家嫡长女沈长乐指婚给他。可就在昨夜,
她那从小万千宠爱、性子也最是骄纵的姐姐沈长乐,竟留下一封书信,与人私奔了。
滔天大祸,瞬间砸在了沈家头顶。能怎么办?唯有李代桃僵。沈家有两个女儿,
长女沈长乐明媚娇艳,名动京城;次女沈未晞,小娘生的,自幼体弱,养在深闺少有人知。
让她替嫁,是眼下唯一的生路。“未晞啊,”一向寡言的父亲沈敬亭叹了口气,
“镇北王府深似海,为父……知道是火坑。但沈家上下近百口人的性命,系于你一身了。
你……懂事些。”盖头彻底落下,遮住了眼前的一切,也遮住了沈未晞眼底最后一点光。
她懂事。从小到大,她最懂事。好的吃穿用度先紧着阿姐,出色的夫君人选自然也是阿姐的。
如今这吃人的火坑,合该她这不起眼的庶女来填。她被搀扶着,
一步步走出生活了十六年的沈府。鞭炮震耳欲聋,喜乐喧天,却听不出半分喜悦。隔着盖头,
依稀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有同情,有怜悯,
更多的或许是看戏的——沈家女嫁阎王,这出戏可真够瞧的。她垂着眼,
由着喜婆将她扶上花轿。轿帘落下瞬间,一阵风掠过,吹起了盖头的一角。她下意识地抬眼。
街角尽头,一人一马静立。玄色衣袍,身形挺拔,隔着熙攘人流,他遥遥望着花轿的方向。
视线猝然相撞。那双眼睛,深若寒潭,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漠然。只一眼,便让人通体生寒。
沈未晞慌忙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那就是镇北王谢恒?
她未来的……夫君。花轿起行,颠簸着走向那座巍峨的王府。沈未晞攥紧了衣袖,指尖冰凉。
她想起京中的传闻,说谢恒战场受伤,毁了容貌,性子也愈发阴鸷;说他对敌人狠,
对自己人也绝不手软;说他那王府后院,埋着不少枯骨……恐惧像藤蔓,一点点缠绕上来,
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沈家后院的桃花树下,
也曾有个少年笑着对她说:“未晞,别怕,以后我护着你。”可是后来,他走了,
再也没回来。而如今,她要嫁的人了。花轿停了。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她被送入了新房。
红烛高烧,满室寂静。她端坐在床沿,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不知等了多久,
门外终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酒气和凛冽寒气的男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喜秤伸过来,挑开了大红的盖头。光线涌入,沈未晞下意识地抬眼,
再次对上了那双眼睛。近在咫尺,比在街角时更冷,更骇人。他脸上戴着半张玄铁面具,
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唇薄而毫无血色。他就那样站着,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未晞被他看得浑身僵硬,血液都快要冻住。“呵。”良久,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沈家……真是好大的胆子。”沈未晞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了?他看出来她不是沈长乐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谢恒俯下身,
冰冷的铁面具几乎贴上她的脸颊,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浓重的酒味和威胁。
“既然换了人,”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地狱传来的魔咒,“那就替她受着吧。
”“砰”的一声,他摔门而去。留下沈未晞独自坐在满室鲜红里,脸色惨白,如坠冰窟。
替她受着?受什么?2镇北王府的日子,比沈未晞想象的还要难熬。谢恒那夜离去后,
再未踏足她的院子。王府的下人最是势利眼,王爷的态度就是他们的风向标。很快,
明里暗里的怠慢和刁难便接踵而来。克扣份例,冷言冷语,都是家常便饭。
沈未晞却顾不得这些。她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应对谢恒偶尔的“召见”。
谢恒似乎以折磨她为乐。有时是深夜叫她过去,
却让她在书房外冷风里一站半夜;有时是让她亲手泡茶,却百般挑剔,
最后将茶杯连热茶一并摔碎在她脚边;有时只是让她站在一旁,
他用那种审视的目光久久地看着她,看得她毛骨悚然。他从不问她是谁,
也不提沈家欺君之事,仿佛一切心知肚明,只等着看她何时崩溃。沈未晞咬牙忍着。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沈家还在。偶尔,在谢恒看不见的角落,她会遇到王府的老仆。
他们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怜悯,有时会悄悄塞给她一块点心,
或是一句模糊的提醒:“王妃……离王爷远些吧,尤其……别去西边那个锁着的院子。
”西边的院子?她记下了,从不敢靠近。直到那日,
她养在沈家的一只小白猫不知怎么竟跑来了王府,钻进了那个荒废的院子。沈未晞心急如焚,
犹豫再三,还是趁着守院婆子打盹,偷偷溜了进去。院子荒凉,杂草丛生。
与王府别处的奢华精致格格不入。她找到小猫,抱起来正要离开,
目光却被正屋窗棂上挂着一串褪色的风铃吸引。风铃下,似乎还挂着一枚小小的护身符,
绣工拙劣,却莫名眼熟。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那护身符的样式……她心头猛地一跳,
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谁准你进来的!”一声暴怒的厉喝自身后炸响,如同惊雷。
沈未晞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谢恒站在院门口,玄衣墨发,
脸上的面具在夕阳下泛着幽冷的光,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
他大步走来,一把掐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本王的话,
你当耳旁风?!”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
“我……我的猫跑了进来……”沈未晞疼得脸色发白,声音颤抖。“猫?
”谢恒的目光扫过她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猫,眼底的血色更重,“一个畜生,
也配脏了这里的地?”他猛地夺过小猫,狠狠摔在地上!小白猫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
便没了声息。沈未晞眼睁睁看着那团雪白的小生命瞬间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瞳孔骤缩,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谢恒却看也不看,
粗暴地拖着她往外走,像拖一件垃圾。“给本王滚出去!再敢踏进这里一步,我剁了你的腿!
”她被狠狠摔在院外的青石板上,膝盖磕得生疼。院门在她面前“嘭”地一声巨响,
重重关上,落锁。沈未晞趴在地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回头看看院内那模糊的一滩红色,
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那天之后,沈未晞病了场。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里的。她夜夜噩梦,
梦里都是谢恒那双猩红的眼和地上那滩刺目的红。她愈发沉默,也愈发谨慎,活得像个影子。
直到宫中夜宴。她作为镇北王妃,不得不随谢恒入宫。马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谢恒闭目养神,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宴会上,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陛下对谢恒颇为倚重,言语亲切。众臣谄媚恭维,一派和乐。沈未晞低着头,
尽量减少存在感。席间,她不小心打翻了酒盏,酒水溅湿了衣袖。宫人引她去偏殿更衣。
绕过回廊时,却隐约听到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镇北王如今势大,
陛下也忌惮三分……”“嘘……慎言!别忘了当年顾家……”“顾家……唉,满门忠烈,
死得惨啊……就为了……”声音渐渐低下去,后面的话听不真切。顾家?
沈未晞的心莫名一跳。她记得几年前,朝中似乎有一桩大案,牵扯进一位姓顾的将军,
满门抄斩……她正愣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王妃娘娘?”沈未晞吓了一跳,
猛地回头。月光下,站着一位青衣男子,温润如玉,眉目间带着几分书卷气,
正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是当今探花郎,翰林院修撰,苏珩。苏珩目光落在她湿了的衣袖上,
温和道:“娘娘可是要去更衣?偏殿在这边。”他指了指正确的方向。“多谢苏大人。
”沈未晞低声道谢,匆匆一福身,便带着宫人离开了。走出几步,她下意识地回头。
苏珩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的方向,眼神似乎有些复杂?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她心下疑惑,却不敢多留。回到宴席,刚落座,便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
谢恒正看着她,面具下的唇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骇人。“本王的王妃,
倒是好兴致。”他声音不高,“走到哪里,都不忘招蜂引蝶。”沈未晞脸色一白,
攥紧了手指:“王爷误会了,只是恰好遇到苏大人指路……”“指路?”谢恒冷笑,凑近她,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怎么?看他长得人模狗样,动了心思?
可惜啊……”“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这辈子,都别想逃。”沈未晞遍体生寒,
再不敢多说一字。宴会结束,回府的马车上,谢恒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夜里,
她睡得昏沉,忽然被一阵浓烟呛醒。睁眼一看,窗外火光冲天!“走水了!走水了!
”外面传来惊恐的喊声。她慌忙披衣下床,冲向门口,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浓烟不断涌入,火舌已经舔舐上了窗棂。“开门!救命!”她拼命拍打着门板,
却被浓烟呛得不住咳嗽,眼泪直流。是要死在这里了吗?也好……这炼狱般的日子,
或许死了才是解脱……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桃花树下的那个少年。
他说:“未晞,别怕,以后我护着你。”可是你在哪里啊……“砰!”一声巨响,
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火光冲了进来,
毫不犹豫地脱下带着火星的外袍,将她从头到脚紧紧裹住,打横抱起。熟悉的冰冷气息,
夹杂着烟火味,扑面而来。是谢恒。他抱着她,冲出了火海。将她放在院中安全处,
他确认般猛地掀开裹着她的外袍。沈未晞惊魂未定,剧烈地咳嗽着,抬头看他。火光映照下,
他玄铁面具冰冷,眼神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骇人,里面翻涌着后怕和恐惧。不,
一定是看错了。他怎么会怕她死?他恨不得她死。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
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谁让你死的?!没有本王的允许,你敢死?!
”沈未晞被他摇得头晕目眩,肩膀剧痛,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未加掩饰的恐慌。
为什么?这场火起得蹊跷,最后查来查去,也只归咎于天干物燥,烛火引燃了帐幔。
但沈未晞知道,不是。她的门窗,是被人从外面锁死的。有人要她死。在这王府里,
最想要她命的,除了谢恒,还有谁?可为什么最后冲进来救她的,也是他?
她看不懂这个男人。那次火灾后,谢恒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改变。
不再是纯粹的折辱和冷漠,偶尔,他会盯着她出神,眼神复杂难辨。有时她弹琴时,
他会静静地听完整首曲子,虽然依旧面无表情。有时她绣花,
他会突然拿起她绣了一半的帕子,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竹叶纹样,久久不语,
然后嗤笑一声:“真丑。”却又小心地放回原处。他依旧阴晴不定,但那种***裸的杀意,
似乎淡了些。沈未晞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总觉得,这或许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一日,
谢恒下朝回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径直闯入她的院子,将一封信狠狠摔在她面前。
“沈未晞,”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冷得能冻裂人的血液,“你真是好本事。
”沈未晞不明所以,捡起信。只看了一眼,她便脸色煞白。信是她父亲沈敬亭写的,
内容是询问她是否在王府找到了谢恒与朝臣勾结、意图不轨的证据,
并催促她尽快将证据送出,以便他们向陛下揭发,扳倒谢恒。这封信,字迹是父亲的,
口吻也是父亲的。可她从未收到过这样的指令!也从未替家里做过任何探查王府的事情!
“不……这不是……”她慌忙抬头,想要解释。“不是什么?”谢恒一步步逼近,
眼底是狂风暴雨前的死寂,“不是你们沈家处心积虑把你送进来做眼线?
不是你想方设法要本王的命?”他猛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本王还以为……你至少和他们不一样。”他的声音里,
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失望和痛楚,“原来,没什么不同。”“不是的!王爷,
你听我解释!这信我从未收到过!我什么都不知道!”沈未晞急得眼泪涌了上来。“不知道?
”谢恒冷笑,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湮灭了,“那本王就让你知道知道!”他粗暴地拽起她,
一路拖行,直接将她扔进了王府阴暗的地牢。铁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什么时候想清楚了,
什么时候再说。”地牢里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沈未晞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
心比身体更冷。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还偏偏落在了谢恒手里?
这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几天后,地牢的门再次打开。来的不是谢恒,
而是一个穿着斗篷、身形窈窕的女人。女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脸。“阿姐?!
”沈未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失踪已久的沈长乐!沈长乐看着她狼狈的样子,
脸上露出快意又得意的笑容:“我的好妹妹,替姐姐嫁人的滋味,如何啊?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沈长乐轻笑,
“当然是王爷接我回来的。你以为,你替嫁的事,能瞒多久?
”沈未晞的心猛地一沉:“那封信……”“当然也是我的主意。”沈长乐抚摸着指甲,
语气轻慢,“父亲母亲都听我的。谢恒权势滔天,只有扳倒他,我们沈家才能真正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