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用人皮做影人,我负责递刀。妹妹被卖掉那天,我没拦。中元节,她被剥下的后背皮,
成了我爹手里的新影人,在幕布上边唱边流血,一字一句都在问我:‘哥,我的皮,好用吗?
’1中元节,鬼门开。我爹陈记皮影铺的生意却格外好,镇上的大户人家都请他去唱堂会,
驱邪避祟。可我爹今年哪儿也没去,他把自己关在后院的戏台子里,三天三夜没合眼,
就为了扎一个新影人。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要用它来祭奠祖师爷。子时刚过,
阴风阵阵,我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莲子羹去后台寻他。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唱腔从里面传来。那调子婉转凄凉,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针,
扎得我心口生疼。是我妹妹兰儿最爱哼的江南小调,《望乡》。我的脚步瞬间凝固,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兰儿一年前就被我爹以十两银子的“彩礼”,
卖给了邻镇的张员外做填房。她怎么会在这里?我猛地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我魂飞魄散。
昏黄的烛火下,我爹瘫坐在地上,面如金纸,浑身抖得像筛糠。他面前的幕布上,
一个新扎的旦角影人正悬在半空,四肢僵硬地舞动着。它没有被任何人操控,
却自顾自地扯着嗓子唱着那首《望乡》。“郎君啊,你是不是忘了奴家……”每唱一句,
那洁白的幕布上,就渗出一道猩红的血痕,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的香案上,
溅开一朵朵妖冶的血花。2“爹!这是怎么回事!”我尖叫着冲过去,
想把那个诡异的影人扯下来。可我的手刚一碰到幕布,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一股钻心的疼让我猛地缩回手。幕布冰冷刺骨,还带着一股黏腻的湿滑感。我爹嘴唇哆嗦着,
指着那影人,
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兰……兰儿……是兰儿回来了……”我死死盯着那个影人。
它的身段、轮廓,甚至是发髻上那根小小的玉簪,都和我记忆中兰儿的模样分毫不差。
我爹是镇上有名的皮影匠,他扎的影人栩栩如生,但他从不用牛皮或驴皮。
我们陈家的祖传秘法,是用一种特殊的“料”——十八岁妙龄少女的后背皮。这种皮薄而韧,
透光性极好,做出的影人舞动起来,身段格外柔软,在幕布上的光影效果也最是逼真。
这个秘密,只有我和我爹知道。一年前,我娘重病,日日咳血,药石无医。
城里最好的大夫说,只有一味叫“血玉参”的珍稀药材能吊住她的命,但那药材,
要一百两银子。我们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笔钱。就在我们走投无路时,
邻镇的张员外找上了门。他一眼就相中了我那年刚满十八岁的妹妹兰儿,
说愿意出一百两银子“聘”她去做填房。所有人都知道,张员外的原配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我跪在地上求我爹不要答应,兰儿也哭得死去活来。
可我爹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娘,最终还是咬着牙,收下了那一百两血淋淋的银子。
他甚至对兰儿说:“能救你娘的命,是你的福分。”兰儿被带走的那天,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隔着轿帘,一遍又一遍地哼着这首《望乡》。她的眼神,像一潭死水,
再也映不出我的影子。3“兄长……我的好兄长……”影人突然停止了歌唱,幕布上,
它的头颅机械地转向我,兰儿那幽幽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我吓得连连后退,
一***跌坐在地。“你……你到底是谁?”“我是谁,你忘了吗?”影人轻笑一声,
那笑声化作冰冷的针,在我脑中扎了一下,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半年前,
你不是还去张家看过我吗?”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半年前,我娘的病有了起色,
我爹心怀愧疚,让我带了些东西去张家探望兰儿。可张家的下人却拦住我,说兰儿水土不服,
早就“病逝”了,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我当时悲痛欲绝,想去她的坟前祭拜,
却被张家人以“不吉利”为由,粗暴地赶了出来。张员外的婆娘,那个肥胖恶毒的女人,
当时就站在二楼的窗边,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我。现在想来,
她的眼神里除了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探究。“病逝?
”幕布上的影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随着它的笑声,幕布上的血迹突然开始流动,
迅速汇聚在一起,凝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冤”字!血字还在往下淌着血水,
整个屋子里的血腥味浓烈到令人作呕。我爹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幕布前,老泪纵横:“兰儿,我的女儿!是爹对不起你!你告诉爹,
到底是谁害了你!”4“爹?”影人重复着这个字眼,声音里的嘲讽几乎要滴出水来,
“你现在知道我是你女儿了?”“你为了给娘买药,把我卖给那个畜生的时候,
可曾想过我是你女儿?”“张员外日日对我拳打脚踢,把我关在柴房里,
用滚烫的茶水泼我的时候,你在哪里?”“他那个恶毒的婆娘,嫉妒我年轻,
嫉妒员外多看我一眼,就找来一个江湖术士,说我命格克她,要用我的皮做成‘美人影’,
才能让她永葆青春!”幕布上的影人猛地一颤,声音变得凄厉无比。“他们把我绑在床上,
灌下哑药,活生生地……剥下了我后背的整张皮!
”“我疼啊……爹……我好疼啊……”“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被那个术士刮干净血肉,
用药水浸泡,再用细针一点点地雕刻成自己的模样……”影人的头颅转向我爹,
声音里的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爹,你教出来的手艺,真是好啊!他们把我做成皮影,
日日夜夜在幕布上表演给那个毒妇看,让她欣赏我的痛苦!”我爹听着兰儿的控诉,
一张脸早已血色尽失,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条濒死的鱼。
他引以为傲的技艺,竟然成了残害他亲生女儿的帮凶!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他绝望地摇头,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个影人,
却又在半空中颓然垂下。他终于明白了。张夫人之所以用那种眼神看我,
是在探究我这个皮影匠的家人,是否会从那张人皮上,看出什么端倪。而我爹,
这个沉浸在技艺中的匠人,竟然真的把仇人送到他手上的、用自己女儿的皮做成的影人,
当成了“上好的材料”,还赞不自禁地用它扎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残忍的事情吗?5“兄长,”兰儿的声音再次在我脑中响起,
这次却平静了许多,“你过来。”我颤抖着站起身,一步步挪到幕布前。“你是个好哥哥,
你曾为我求过情。”兰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但很快又被冰冷的恨意取代,
“可你太懦弱了。”“你看看这个。”随着她的话音,幕布上的画面突然一转。
原本的旦角影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爹那个装满了各种皮料和工具的箱子。
箱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张尚未完全处理的……人皮。
那张皮的边缘还带着新鲜的血迹,可以看出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的后背。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小翠!我爹新收的那个小学徒!小翠是个孤儿,被我爹看中她手巧,
三天前才领进门。我爹说,要让她来继承陈家的手艺。可现在,
她竟然也……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那个江湖术士,
自从得了我的皮,尝到了甜头,便开始四处搜罗年轻姑娘,剥皮制料,卖给那些像爹一样,
追求‘极致’手艺的皮影匠。”兰儿的声音像来自九幽地府。“我爹,就是他最大的买家。
”我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爹。我爹的脸已经成了一片死灰,他瘫在地上,眼神空洞,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人皮……我以为……我以为那只是处理得特别好的羊羔皮……”是啊,
他怎么会知道呢?他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皮影世界里,为了追求那一点光影的完美,
他早已变得偏执而盲目,甚至连人皮和兽皮都分不出来了。或者说,他不是分不出,
而是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愿意去分。是我,是我们,是我娘的病,是我爹的执念,
一步步把兰儿推进了地狱,也把更多像小翠一样的无辜女孩,
变成了那些在幕布上舞动的、没有灵魂的皮囊。6“兄长,你曾为了母亲的病,
眼睁睁看着我被卖入火坑。”兰儿的声音再次将我的思绪拉回。“如今,你可愿为了小翠,
为了那些被无辜残害的姐妹,与我一同复仇?”幕布上,兰儿的影人静静地悬着,
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屋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户纸猎猎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
我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父亲,看着幕布上那张属于小翠的、血淋淋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