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锋淬玉雁门关的雪是活的。朔风卷着棱角分明的冰粒子,呜咽着撞在斑驳的城垛上,
溅起的雪沫像无数细小的刀锋,刮得人脸生疼,片刻便在***的皮肤上留下细密的血痕。
林墨蜷缩在烽燧台背风的凹槽里,三层灰布袄早已冻得硬如铁甲,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在睫毛上凝出厚重的霜花,视野模糊一片。关外三十里,
北狄探马的胡笳声被狂风撕扯着,时断时续,呜咽如鬼泣,
又像一把钝刀在冻僵的骨头上反复刮擦,磨砺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十年了,
这风声、这雪沫、这刀刮般的寒意,早已融入她的骨血。
她解开最里层浸着汗碱、已然板结的粗麻衣襟,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心口滚烫的皮肤。
半块青玉佩贴着汗湿的肌肤滑出来,断口锋利如新磨的刃,刻着“沈”字的半边,
金丝嵌纹早被经年的血沁成暗褐色,如同凝固的旧伤——那是十年前老周咽气前,
用尽最后力气塞进她手里的。密道石板轰然合拢的瞬间,
沉重的摩擦声混着老周喉咙里破碎的嗬嗬声,他插着三棱倒刺箭的胸膛死死抵在外头,
滚烫的血沫喷溅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跑…别回头…太子…栽赃…” 石板缝隙里最后看到的景象,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眼底:庭院里,
忠心耿耿的管家福伯瘦小的身躯被一杆粗粝的长矛高高挑起,像一片破败的枯叶,
猩红的血雨喷洒在庭院角落那株兀自盛开的腊梅树上,白雪映衬下,那红,刺得人眼生疼,
红得绝望。腊梅花瓣混着血滴簌簌落下,覆盖了青石板上的家徽。“武举开科!
授正七品以上军职!边关子弟优先录用!”城楼下,王掌柜那破锣嗓子猛地炸穿风雪,
尖锐刺耳,惊起几只盘旋的寒鸦,聒噪着飞向铅灰色的天空,也像一把钥匙,
“咔哒”一声撬开了她心底尘封的闸门。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玉佩那锋利的棱角深陷皮肉,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十年了。
父亲沈毅被扣上“通敌谋逆”的罪名,镇国将军府一百三十七口血染长街的日子,
像这玉佩的断口,日夜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她仿佛又闻到那日弥漫在朱雀大街的浓重血腥,
听到妇孺临死前的悲鸣,看到幼弟惊恐瞪大的眼睛瞬间黯淡……她将玉佩用力按回心口,
冰凉的触感下,是十年非人苦练磨出的厚茧,和深埋其中、几乎要将自己焚尽的恨火。
这恨火,是她活着的唯一薪柴,也是她此刻眼中一闪而过的、比朔风更冷的寒芒。
“正七品…军职…”这是唯一能接近权力核心,撬动那如山铁案的缝隙!
2 荆棘赴京官道旁,一座孤零零的茶棚在寒风中瑟缩。土墙被风蚀出蜂窝似的孔洞,
棚顶茅草在风中簌簌发抖,随时可能被彻底掀翻。五个裹着脏污皮袄、面目狰狞的匪徒,
显然是盘踞此道的惯匪,锈迹斑斑的砍刀架在七八个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流民脖颈上,
刀刃压出的血痕在零下严寒中迅速凝成暗红的冰线,如同勒紧的死亡绞索。
一个妇人怀中婴儿的啼哭细弱无力,被风声轻易吞噬。“小崽子,磨蹭什么!钱袋扔过来!
还有干粮!”刀疤脸不耐烦地吼着,浑浊的眼珠在林墨单薄的包裹上打转,刀尖一挑,
粗暴地挑开她肩头打满补丁的旧包袱。粗布衣裳、半块硬如石头的杂面饼子滚落满地。
一枚边缘磨损的开元通宝滴溜溜滚到火塘边,被跳跃的炭火映得通红,像一滴不甘凝固的血,
吸引了刀疤脸贪婪的目光。就在刀疤脸弯腰去捡那枚铜钱的刹那,林墨动了。没有预兆,
像被狂风吹折的枯草般骤然矮身下沉,动作迅捷如电,带起一股冷风。
短刀乌木鞘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戳进刀疤脸右膝窝最脆弱的软筋!
剧痛让刀疤脸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瞬间跪倒在地。林墨旋身如陀螺,左手闪电般探出,
已夺过另一名匪徒劈面砍来的柴刀。刀光泼洒,如同平地炸开一片凛冽银瀑!
格开斜刺里捅来的匕首,金属刮擦火星四溅;手腕翻转,
刀背如铁锤般狠狠砸在侧面挥来的铁棍匪徒腕骨上,清晰的骨裂声被风声掩盖;顺势下削,
迎面的斧柄应声而断;最后刀势未尽,
冰冷的刀锋如毒蛇信子般抹过最后一名持刀匪徒的手腕脉门!
四把带着腥风的凶器叮叮当当落地,伴随着几声痛呼和惊叫。
最后一个匪徒捂着喷血的手腕倒地嚎叫时,林墨已如无事发生般弯腰,一枚枚,
极其认真地捡拾散落在冻土上的铜钱,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动作间,后颈磨破边的衣领滑落半寸,
一道紫红扭曲、如同蜈蚣般的旧疤从颈椎蜿蜒而下,
深深没入层层束带深处——那是十二岁逃亡时,羽林卫淬毒的弩箭擦过后颈留下的印记,
是死亡擦肩而过的证明,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想起那个雨夜泥泞中亡命的滋味。
“恩…恩人留个名号?老汉…老汉来日…”被救的枯瘦老者嘴唇冻得青紫,牙齿咯咯打颤,
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激与茫然,他颤抖着想去搀扶惊魂未定的妻儿。林墨站起身,
将最后三枚带着自己体温的铜钱,用力按进老人掌心冰冷的皲裂皮肤里。
那粗糙、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仿佛触碰到了某些同样冰冷而遥远的记忆。
她压低毡帽,阴影完全盖住眉眼,刻意改变的声线沙哑粗粝,如同砾石相磨:“雁门关,
林墨。” 声音消散在寒风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匪徒,
仿佛那只是挡路的石子。马蹄踏碎官道薄冰,溅起点点冰屑。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织就的厚重帘幕之后。老者佝偻着背,
摩挲着铜钱上模糊的“开元”字样,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滴在雪地上,
砸出几个小小的、瞬间冻结的坑。他望向林墨消失的方向,
喃喃自语:“雁门关…林墨…是个好娃子,
心…是热的…”3 校场裂云皇家校场东侧的马厩,弥漫着草料发酵的酸腐气,
混杂着新鲜马粪的腥臊,气味浓烈得几乎化不开。
通体如墨、四蹄雪白的“惊雷”烦躁地刨着坚硬的铺石地面,
碗口大的蹄铁在青石槽上刮出一溜刺目的火星,沉重的喘息喷出滚滚白雾,
硕大的马眼警惕地扫视四周,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暴躁。饲养兵远远躲着栅栏,
心有余悸地告诫新来的同袍:“离远点!这畜生去年尥蹶子,硬生生踢碎了张把总的脑壳!
红的白的溅了一墙!邪性得很!”新兵闻言脸色发白,下意识又退了两步。
林墨在围栏外站定,如同与猛兽对峙的猎人,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匹闻名遐迩的烈马。
她能感受到惊雷体内蕴藏的那种爆炸性的力量和桀骜不驯的野性,
这让她想起了雁门关外那些最难驯服的野马王。她缓缓摊开掌心,露出粗粝的盐粒,
在冬日稀薄却刺眼的晨光下,盐粒折射出细碎如钻石的微芒,闪烁着一种原始的诱惑。
惊雷警惕地喷着响鼻,铜铃大的马眼凶光闪烁,带着野性的睥睨,鼻翼翕动,
终究抵不过本能的诱惑,低头伸出粗糙的舌头,试探性地舔舐。
盐粒在舌头上融化的细微声响似乎让它放松了一丝警惕。就是此刻!
她足尖在冻得梆硬的地面一点,整个人如同失去重量,灰布衣袂翻飞,姿态略显笨拙,
如同受伤的灰鹤勉强展翅,
却在惊雷察觉异动、颈项肌肉瞬间绷紧、鼻孔扩张喷出愤怒白气的刹那,精准地旋身、落鞍!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对身体极限的精准控制!“唏律律——!
”惊雷暴怒的嘶鸣声裂金石!巨大的头颅猛甩,试图将背上的异物甩脱,
碗口大的前蹄腾空而起,马身几乎竖直,如同一座骤然崩塌的山峰,
要将背上这胆大包天的小东西狠狠掼下,踏成肉泥!巨大的离心力几乎要将林墨甩飞,
她双腿如生根的铁桩死死锁住剧烈起伏的马腹,每一次撞击都让小腿骨隐隐作痛,
左手死攥一绺油亮的鬃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如同藤蔓般紧贴剧烈起伏的马颈,
每一次颠簸都像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震碎,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内衫。
在这怒海狂涛般的颠簸中,她右手闪电般从背后箭囊抽出三支白羽箭,
无视虎口旧伤崩裂的刺痛,硬弓瞬间拉至满月!
弓弦撕裂空气的尖啸与箭矢离弦的锐响几乎同时炸开,刺破校场的喧嚣——那一刻,
她眼中只有目标,只有将箭送入靶心这一个执念!“嚓!嚓!嚓!
”三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贯穿声接连响起!箭簇撕裂百步外箭靶坚韧的蒙皮,
深深钉入坚硬的红心木靶,箭尾余势未消,仍在嗡嗡作响!尾羽因巨大的动能而剧烈震颤,
发出垂死蜂群般的嗡嗡声,余音在校场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殷红的血顺着她虎口崩裂的旧茧蜿蜒而下,一滴,两滴,滴落在干燥的黄土里,
迅速洇开几朵小小的、深色的花,如同无声的烙印,也像某种胜利的祭献。考官席上,
一直垂眸看着卷宗的三皇子萧策,手中端着的定窑白瓷盏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
澄澈的茶水溢出杯沿,无声地漫过玄色蟒纹袖口,留下一道迅速扩大的深色水痕。他抬眸,
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喧嚣,
精准地落在了沙盘前那个刚刚陈述完守关策略、此刻正平静回视李崇义咆哮的清瘦身影上。
兵部侍郎李崇义霍然起身,脸色涨红,指着林墨,须发戟张,
咆哮声震得案几上的令旗簌簌轻颤:“狂妄竖子!边军军备调度乃朝廷机密,牵涉国本!
你一介白身,无凭无据,安敢在此大放厥词,诽谤朝廷!老夫看你是活腻了!
来人…”“李大人,”萧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锥子,
瞬间刺破满场因李崇义怒吼而起的嗡嗡窃窃私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他修长的手指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卷边缘磨损、纸张泛黄的册子,动作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将其推过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兵部去年九月拨付雁门关守军的三千张三石擘张强弓,
入库核验记录上,朱笔批注‘弓身如新,弦力十足,九成新’。李大人想必记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崇义瞬间僵硬的脸色,“巧的是,三日前,
本王麾下巡查雁门关军械库,于一处废弃鼠洞深处,起获霉烂生蛆、一扯即断的弓弦,
不多不少,正好三千条。库吏畏罪,供称此乃替换下的‘损耗’。不知李大人对此‘损耗’,
作何解释?这朱笔批注的‘九成新’强弓,莫非弦是纸糊的?
还是说…”萧策的声音陡然转冷,“兵部的账册库档,都是睁着眼睛写的瞎话?!
”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砸落。死寂。 校场上千人的呼吸仿佛被瞬间冻结。
李崇义脸色由涨红急速转为铁青,再由铁青褪成死灰,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嘴唇哆嗦着,
翕合数次,却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喉咙的鸡,发不出半点声音。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渗出,滑过因惊惧而抽搐的面颊。无数道目光,
惊疑、恐惧、探究、幸灾乐祸,如同实质般聚焦在那卷小小的、此刻却重若泰山的册子上,
随即又惊恐地瞥向主位上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如寒潭的三皇子。校场上的风,似乎也凝滞了,
只有惊雷不安的响鼻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4 烛影照隙京畿卫中军帐内,
巨大的羊皮舆图铺展在长案上,浸染的桐油味混合着墨香,在密闭的空间里沉淀,
厚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牛油巨烛噼啪爆着灯花,跳跃的光焰将帐内两人的身影扭曲、拉长,
投在厚实的毡壁上,随着帐外呼啸的寒风气流而诡异地微微摇晃、变形,
如同潜行的鬼魅在壁上起舞。沙盘上,野狼谷的地形险峻逼真,
每一处沟壑都预示着可能的血战。“野狼谷底有暗河,
”萧策的指尖划过沙盘上蜿蜒曲折的谷底沟壑,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腹却覆着一层薄茧,
那是常年握缰持剑的印记,与他清贵的外表形成微妙反差。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
“若按常理倾倒火油,大半会被地下涌出的暗河水冲散稀释,火攻之效十不存一。强攻,
徒增伤亡。”他目光抬起,看向林墨,带着审视。
“所以滚石需以浸透硫磺粉的草绳捆扎外层,
”林墨手中的细长竹竿精准点在谷顶一处最为陡峭险峻、易于投放滚石的标记上,
竹竿因她指间灌注的力量而微微弯曲,显示出内心的笃定,“硫磺遇水则生高热,
继而猛烈爆燃,引燃草绳与滚石缝隙间残留的火油,威力更胜纯粹火攻,且能覆盖更大范围,
冲击力足以撕裂敌阵。”她的声音平稳,思路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战术推演,
刻意忽略了对面投来的探究目光。竹竿移动的轨迹突然被一片玄色织金锦的袖口压住。
萧策的手指并未收回,反而顺着光滑的竹竿下滑,
干燥温热的指腹不经意般擦过她紧握竹竿的右手虎口——那里覆盖着一层厚实、狰狞的茧子,
粗糙坚硬,与周围相对细腻的皮肤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绝非一朝一夕能形成。“猎户的茧,
”萧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多生在拇指指根与食指内侧,
因常年扣扳机、拉弓弦所致。”他抬起眼,
跳跃的烛光在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投下明暗不定的光斑,目光锐利如刀,
似乎要穿透她刻意的伪装和那层灰布的平庸,“你的茧,却爬满整个虎口,
甚至蔓延至掌心——这是常年开合三石以上强弓,弓弦反复切割摩擦,方能留下的特有印记。
雁门关的猎户,用不起,也用不动这等军国利器。”他微微前倾,烛影在他脸上晃动,
“你到底是谁?潜入武举,所求为何?” 最后两句,轻如耳语,却重如千钧,
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上来。帐内空气骤然凝滞,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烛火摇曳,
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纠缠、对峙,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林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虎口处的旧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提醒着她身份暴露的巨大危险。她迎上那双锐利的眼睛,正欲开口,帐外变故陡生!
就在这时,帐外忽起骚动,铁甲鳞片碰撞的铿锵声急促响起,伴着几声短促的呵斥。
亲卫统领赵闯猛地掀开厚毡帘,带进一股刺骨寒气,卷起地上的尘灰,
他魁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声音带着强行压抑的急迫:“禀殿下!
太子殿下遣内侍监高公公,押送十坛御赐‘虎骨壮行酒’犒劳前锋营将士!人已至辕门外!
高公公口谕,”赵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说是陛***恤将士辛劳,圣恩浩荡,
务必让前锋营将士即刻饮用,以壮行色,献捷回朝!” “即刻饮用”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浓烈到近乎霸道的酒香随着掀开的帘子汹涌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军帐,
几乎盖过了桐油和墨的味道。林墨的瞳孔在酒气袭来的瞬间骤然收缩!
在那醇厚浓烈、带着药味的酒香深处,
她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却无比熟悉、刻骨铭心的松烟墨特有的清苦气息!
这气息…与父亲书房里那方被血浸透又摔断一角的洮河绿石砚台,一模一样!
是父亲惯用墨锭的味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擂动!
她下意识按住心口,隔着衣物,那半块玉佩坚硬的棱角传来尖锐的凉意,几乎要刺破皮肉,
直抵心房。太子的“犒劳”…是催命符!这酒里有东西!
父亲当年…或许就是被这样“犒劳”过!萧策的反应快如闪电!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林墨瞬间苍白的脸色,猛地拂袖!宽大的玄色蟒纹袖摆带起一阵劲风,
将案几边缘一坛刚被亲兵捧入、泥封半开的酒坛扫落在地!“哐当——!
” 一声刺耳的碎裂!琥珀色的酒液如同打翻的毒血,泼溅开来,
瞬间染红了沙盘上野狼谷的标记,蜿蜒流淌,如同一条猩红的伤口,
将精心布置的战局模型污浊不堪。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松烟墨的异香猛地爆发开来,
弥漫整个军帐。“全部卸车,”萧策声音冷得像冰原上刮过的万年寒风,不带一丝温度,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地上,“喂马!” 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赵闯眼神一凛,
毫不迟疑地躬身:“遵命!”转身大步离去执行。厚重的毡帘落下,
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那诡异的酒香,帐内只剩下烛火噼啪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
萧策的目光重新落到林墨惨白的脸上,那眼神深邃莫测,不再仅仅是探究,
更添了几分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林墨按在心口的手,微微颤抖着。
5 断弦之谷野狼谷的风,裹挟着远方战场飘来的浓重血腥气和硫磺余烬的刺鼻味道,
在嶙峋的怪石间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如同亡魂不甘的悲泣,钻进每一个毛孔,
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林墨沈清辞一脚踢翻脚边半人高的陶制火油罐,
罐体撞击岩石发出沉闷的响声,浑浊的泥水混杂着油渍哗啦一声泼溅出来,
瞬间浸透了她沾满尘土的牛皮战靴,刺骨的冰凉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寒意,不仅仅来自脚下,更来自眼前这绝望的困境——火油储备被王贲的心腹动过手脚,
掺入了大量泥水,效用大减。西坡预备的滚石,也因王贲的拖延阻挠,
只备齐了不足三分之一!“王贲这个吃里扒外的杂种!”队正陈伍目眦欲裂,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如同濒临崩溃的野兽,腰间佩刀铿然出鞘,
雪亮的刀锋映着他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眼中布满血丝,“末将这就去砍了他的狗头祭旗!
用这叛徒的血,给兄弟们壮行!他娘的,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他身后的几个亲兵也红了眼,纷纷握紧刀柄,杀气腾腾。“他巴不得你动手!”林墨厉喝,
声音穿透寒风,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清醒。她劈手夺过陈伍的刀,动作快如闪电,
锋利的刀刃在她未戴护掌的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顺着刀槽汩汩滴落,
在冻土上砸出小小的、迅速凝结的血花。“你一动手,正中他下怀!
他立刻就能煽动亲信以‘以下犯上’为由哗变!届时内乱一起,北狄趁势强攻,
我们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她强行压下左肩箭伤带来的剧痛,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陈伍,
“带着你的人,立刻上西坡!不管剩下多少滚石,哪怕只剩拳头大的碎石,
全给我推下去——要快!迟了,这里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坟场!”她的声音嘶哑,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冻土上的冰雹,沉重而清晰。
生存的机会,只在瞬息之间。陈伍如遭当头棒喝,
看着林墨掌心涌出的鲜血和她眼中不容动摇的光芒,一腔怒火瞬间化作冰冷的决绝。
“末将…遵命!”他猛地一抹脸,嘶吼道,“三队!跟老子走!推石头!快!
”十几个身影紧随其后,跌跌撞撞冲向陡峭的西坡,身影迅速被嶙峋的怪石阴影吞噬。
话音未落,脚下的大地开始传来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震颤,如同地底有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正迈开沉重的步伐,踏碎山河。谷口方向,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同狰狞的巨蟒冲天而起,
迅速弥漫开来,伴随着滚雷般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和狄人野性、嗜血的战嚎!
那嚎叫声,带着原始的杀戮欲望,令人头皮发麻。黑色的铁甲洪流,
如同从地狱深渊倾泻而出的死亡潮水,汹涌澎湃,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疯狂涌入狭窄的谷口!人影幢幢,刀枪如林,反射着昏暗天光下冰冷的死亡光泽。
阳光彻底被遮蔽,谷内瞬间昏暗如幽冥地府,只有兵刃的寒光在烟尘中闪烁。“锥形阵!
锋矢在前!死战不退!大胤的儿郎们,身后是家国!拼了!” 林墨翻身上马,
长刀呛啷出鞘,雪亮的寒光在她沾满尘灰、却坚毅无比的脸庞上掠过,
映亮她眼底不屈的火焰。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狭窄的山谷中回荡,试图压过恐惧,
点燃最后一丝勇气。 “死战!死战!” 残余的胤军士兵发出不成调的嘶吼,
如同绝境中的困兽。 战马嘶鸣,刀盾撞击!
耳锐响、骨骼碎裂的闷响、濒死的惨嚎、战马的悲鸣瞬间交织成一片疯狂而混乱的死亡乐章。
冰冷的刀锋切过热乎乎的肉体,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冻土和岩石上,腾起阵阵白气,
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林墨的刀锋化作一道致命的银色闪电,精准地从侧面切入,
削断一匹冲在最前的狄人战马前腿。战马惨嘶着轰然栽倒,沉重的身躯砸在地上,
溅起大片混杂着血污的泥雪,马背上凶悍的狄兵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
如同破麻袋般重重砸在突出的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