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饿得哭不出声,小肚子却肿得发亮。
娘抱着他,坐在⻔槛上,⼀动不动,像尊失了魂的泥胎。
锅⾥是清水煮着的观⾳土,吃了胀肚⼦,拉不出来。
丫头……爹终于开了口,莫怪爹娘心狠……宫⾥,宫里总有口饭吃。
人⽛⼦进来时,带起一阵干燥的冷⻛。
模样还算周正,就是瘦弱了些。
三⽃小米,不能再多了。
我看⻅爹的⼿抖得厉害,在那张按了⼿印的纸上。
三斗⿈澄澄的⼩米倒进家里唯⼀的破米缸,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真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弟弟大概能活过这个冬天了。
1骡车很旧,颠得人骨头要散架。
车里挤着连我在内的⼋个姑娘,都没哭,只是沉默。
或许眼泪早就被旱灾榨干了。
车轱辘吱呀呀地响,碾过⻳裂的黄土路,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
有个坐在角落的姑娘突然小声抽泣起来,很快又自己捂住了嘴,只剩肩膀一耸一耸。
我靠着摇晃的车壁,闭上眼睛。
三斗小米。
我的命。
骡车吱呀不停,一路向北。
路的尽头,是紫禁城朱红的墙,和高高的、窄窄的宫门。
像一张沉默巨兽的口。
骡车最终停在一处偏门外。
那门比我想象的要小,要暗,灰扑扑的墙延展出去,望不到头,无声地压在人胸口上。
人牙子催我们下车,八个姑娘挤作一团,像受惊的雀儿,被几个面无表情的内监引着,从那扇小门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那一瞬间,我心里猛地一空。
知道家、爹娘、还有那三斗小米,都被关在了那声响之后。
眼前是更高更深的墙,脚下是平整却冰冷的青石板路,空气里有种陌生的味道。
是香烛、灰尘和某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混在一起,沉甸甸的。
我们被带进一间空旷的屋子,里头站着一位老嬷嬷,穿着深青色的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绷紧的脸上不见一丝笑纹。
后来我知道,她就是教习张嬷嬷。
都脱了。
她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刮得人耳朵疼。
没人动。
姑娘们都吓傻了,互相瑟缩着。
还要我说第二遍?张嬷嬷眼皮一抬,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来。
恐惧比羞耻来得更快。
窸窸窣窣的,粗布的衣裳一件件落在地上。
初春的寒气立刻裹住光裸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我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旁人,也不敢让旁人看我。
几个年长些的宫女上前,眼神麻木,动作机械地检查我们的身体。
掰开嘴看牙口,摸摸骨骼,像查验牲口。
有个姑娘没忍住,低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