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夜里的暖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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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居住的“窝棚区”,比矿洞深处好不了多少。

低矮、潮湿、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和伤病带来的淡淡腐气。

林野和石伯挤在一个勉强能容身的角落,用几块破木板和烂草席隔出一点点可怜的私密空间。

回到窝棚,林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肋骨下的闷痛感似乎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剧烈的劳作又加重了几分,让他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又疼了?”

石伯的声音带着关切。

他佝偻着腰,从一个破陶罐里小心地倒出半碗浑浊的温水,递给林野。

“喝点水,缓缓。”

林野接过碗,冰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肋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那个破麻布口袋。

那块奇异的石头,正安静地躺在里面,紧贴着他的腿侧。

“嗯,老毛病。”

林野含糊地应着,心不在焉。

白天在矿洞里的那种奇异感觉——指尖触碰石头时,那股微弱却真实的清凉感,以及肋下疼痛那瞬间的减轻——像只不安分的小虫,在他心里反复啃噬。

是错觉吗?

还是……真的?

石伯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从自己少得可怜的口粮里掰下小半块更硬的饼子,塞到林野手里。

“吃吧,长身体的时候。”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老人脸上的沟壑更深了,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

林野捏着那半块饼子,心里五味杂陈。

石伯自己都吃不饱。

这份无声的关怀,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绳索,把他从冰冷的绝望深渊里往上拉了一点点。

他低下头,小口啃着干硬的饼子,味同嚼蜡,心思全在那块石头上。

夜深了,窝棚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沉重鼾声和压抑的咳嗽。

石伯也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带着痰音的呼吸声。

林野却毫无睡意。

他屏住呼吸,像做贼一样,在黑暗中摸索着,将那块奇石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石头入手冰凉,在昏暗的光线下,黝黑的表面似乎比周围的黑暗更深沉一些。

他学着白天的样子,用指腹紧紧贴住石头光滑的表面。

这一次,他集中了全部心神去感受。

冰凉……然后是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一丝……流动感?

像是冰封河面下极其缓慢涌动的暗流。

随着这丝微弱的“流动”感渗入指尖,白天那种肋下闷痛减轻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虽然依旧短暂、微弱,像风吹过烛火般摇曳不定,但这次他感受得无比清晰!

不是错觉!

林野的心脏在黑暗中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

活下去……真的有别的路!

这块石头,就是他的命!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小心翼翼。

他像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一样,守护着这个秘密。

只有在夜深人静,确认石伯睡熟后,他才会偷偷拿出石头,紧紧握住,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清凉”,感受着肋下的闷痛一丝丝地被抚平。

他不敢多用,每次只握一小会儿,生怕这“神迹”会消失。

他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石伯。

黑石矿的法则告诉他,任何“不一样”的东西,都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这天收工回来,林野忍不住又低咳了几声。

石伯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却什么也没说。

等林野喝完水,准备像往常一样蜷缩起来时,石伯却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野小子,”石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窝棚入口的方向,确认无人注意这边,“你最近……气色好像好了一点点?”

林野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他没想到石伯观察得这么细!

他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石伯的眼睛,含糊道:“没……没有吧?

可能是……睡得安稳了点?”

石伯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就在林野紧张得手心冒汗时,石伯却缓缓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

“没有就好。”

老人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这黑石矿底下,啥怪事都有。

有些东西,看着是宝贝,沾上了,可能就是催命符。”

林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手脚冰凉。

石伯……他猜到了?

还是只是警告?

“记住,”石伯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不管发现了啥,捂紧了,烂在肚子里。

别信任何人,也别让任何人看出来。

活着,比啥都强。”

林野猛地抬头,撞进石伯那双浑浊却异常平静的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贪婪,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底层挣扎者的生存智慧,以及……一种近乎悲悯的守护。

石伯没有点破,但他知道了!

而且,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和保护他!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林野的眼眶,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压了下去。

他重重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记住了,石伯。”

石伯没再说什么,只是用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林野单薄的肩膀。

那力道很轻,却像给林野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这天晚上,当林野再次在黑暗中握紧那块奇石时,感觉似乎有些不同了。

那石头的冰凉依旧,但传递过来的微弱“暖流”里,似乎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分量——那是石伯无声的守护和用一生换来的生存智慧。

然而,就在林野以为这个秘密能在黑暗中暂时安全时,危险的气息却悄然逼近。

窝棚区入口处传来一阵粗鲁的喧哗和鞭子破空的脆响。

“都给老子滚开!

马爷查东西!”

监工马六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在夜里格外刺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躁。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监工,正粗暴地推开挡路的矿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杂乱的窝棚里扫视,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听好了!”

马六站在窝棚区中央,叉着腰,声音里透着戾气,“前两天‘甲字三号’矿道丢了一块上好的‘黑晶母矿’!

巴掌大小,黑得发亮!

谁他娘的看见了?

或者……谁他娘的藏了?”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阴冷地扫过一张张惊惶疲惫的脸,“要是让老子搜出来,扒皮抽筋都是轻的!”

林野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黑晶母矿?

巴掌大小?

黑得发亮?

他藏在草席下的那块奇石……难道……?!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他不敢看马六的方向,只能死死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石伯。

石伯依旧蜷缩在草席上,仿佛睡着了,但林野却看到他枯瘦的手,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林野藏匿奇石的那片草席边缘。

一个无声的信号:别动,稳住。

马六凶狠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开始在窝棚区里一寸寸刮过。

他抽动着鼻子,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某种特殊的气息,一步步朝着林野和石伯所在的角落方向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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