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拍打着糊着旧报纸的窗纸，发出沙沙的呜咽。
陈立仁蹲在土炕边，手心里的粗瓷碗早凉透了，姜汤表面结着层薄油，像块浑浊的琥珀。
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混着灶膛里未燃尽的艾草味，呛得他喉管发紧。
"出来了！
"接生婆刘玉芬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被自己掐断。
陈立仁猛地站起，膝盖撞在炕沿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可眼睛首勾勾盯着那团裹在红布里的小身子——哭声太弱了，像被人攥住脖子的麻雀，细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给爹抱抱。
"他喉咙发涩，粗糙的手掌刚碰到婴儿，心就跟着揪起来。
这小身子轻得不像话，比邻居家刚下的猫崽儿重不了多少，皮肤皱巴巴的，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连哭都像是在费劲地喘。
他把孩子贴在胸口，粗布衫下的体温透过襁褓渗进去，怀里的小身子才轻轻动了动，又安静下来。
"秀云，你看咱儿子......"他转头想跟妻子说话，却见刘玉芬正捏着块旧毛巾，在婴儿后颈轻轻擦拭。
老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毛巾"啪"地掉在铜盆里，溅起的温水打湿了她青布裤脚。
"刘婶？
"陈立仁脊梁骨窜起股凉意。
刘玉芬没答话，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婴儿后颈。
陈立仁顺着看过去，立刻僵在原地——那片皮肤红得像浸了血，形状竟似只微闭的眼睛，眼尾还拖着道淡红的细纹，活脱脱是被谁用朱砂描上去的。
"鬼眼。
"刘玉芬突然压低声音，嗓子里像塞了团破棉絮，"我接生三十六年，就见过回这种......前年村东头老李家的娃生下来带块青斑，说是被野鬼摸了头，没出满月就......""刘婶！
"炕上突然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
张淑兰撑着身子坐起来，额前的汗把碎发黏成绺，眼睛瞪得通红，"我儿子好好的，你别乱嚼舌根！
"她伸着胳膊要抱孩子，却被陈立仁躲开了。
"秀云，你听刘婶说......""听个屁！
"张淑兰抄起枕头砸过去，没砸中，又跌回炕上咳嗽，"我怀他十个月，吃糠咽菜把他养到肚子里，你倒信这些歪门邪道？
"她喘得厉害，手指死死抠住被面，指节泛白，"把孩子给我，我暖着他，比什么神神鬼鬼都强！
"陈立仁攥紧襁褓的手微微发抖。
婴儿不知何时醒了，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他，小拳头无意识地抓着他袖口，那点力气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他心口发疼。
他低头看向那胎记，在煤油灯的光晕里，暗红的纹路竟泛着点诡异的光，像有团火在皮肤下闷烧。
"周婉清。
"刘玉芬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村西头那个过阴的周寡妇，她......""不行！
"张淑兰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周婉清克死了男人，上个月王二家的媳妇找她看癔症，回来就吐了三天地黄汤！
你要把咱儿子往火坑里推？
"她挣扎着要下床，被陈立仁按住肩膀，"陈立仁，你摸着良心说，咱儿子才刚落地，你就要给他烙上不祥的印子？
"陈立仁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个月村东头老李家的娃，那孩子死的时候小脸憋得发紫，手里攥着团带血的碎布，说是见着"穿红鞋的女人"。
又想起前天夜里，他去后山脚砍柴火，看见周婉清的院子里飘着白幡，风刮过的时候，那些纸人纸马的胳膊腿儿晃得跟活了似的。
"我就问问她，就问问。
"他蹲下来，额头抵着张淑兰的手背，"要是真没事，咱就当花钱买个安心；要是......"他说不下去了，怀里的婴儿突然打了个小喷嚏，震得襁褓微微颤动，"秀云，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怕......"张淑兰的手慢慢松了。
她盯着陈立仁泛红的眼尾，又看向他怀里那团小身子——孩子的脸红扑扑的，正吧嗒着嘴，像在梦里吃奶。
她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那片胎记，指尖刚触到皮肤，就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
"去就去。
"她咬着嘴唇，"但你得天亮再走，夜里山风大......""现在就去。
"陈立仁站起来，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我走快些，等你醒过来，我就带着准信儿回来了。
"他转身去摸墙角的棉大衣，却听见身后传来抽噎声。
回头看时，张淑兰用被子蒙住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只露出截泛青的手腕，还沾着生产时的血。
刘玉芬收拾药箱的动作顿了顿，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她把铜盆里的血水端出去，门一开，冷风"呼"地灌进来，吹得煤油灯首晃，墙上的影子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模样。
陈立仁裹紧大衣，低头看怀里的孩子——那片"鬼眼"胎记不知何时陷进阴影里，暗红的颜色淡了些，却像是突然睁开了一道缝，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他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往外走。
跨出门槛的瞬间，听见刘玉芬在身后低声嘟囔："今儿个是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村西头的狗突然叫起来，一声接一声，像在追着什么东西跑。
陈立仁裹紧襁褓，往山坳里的方向走。
月光把雪照得发白，他看见前面的雪地上有串脚印，不大，像是女人的鞋印，脚尖正对着周婉清家的篱笆门。
而此刻，三里外的周婉清正跪在青布灵前，香灰簌簌落在"周德福之灵"的牌位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铜铃，檐角的冰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谁的眼睛。
陈立仁蹲在土炕边，手心里的粗瓷碗早凉透了，姜汤表面结着层薄油，像块浑浊的琥珀。
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混着灶膛里未燃尽的艾草味，呛得他喉管发紧。
"出来了！
"接生婆刘玉芬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被自己掐断。
陈立仁猛地站起，膝盖撞在炕沿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可眼睛首勾勾盯着那团裹在红布里的小身子——哭声太弱了，像被人攥住脖子的麻雀，细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给爹抱抱。
"他喉咙发涩，粗糙的手掌刚碰到婴儿，心就跟着揪起来。
这小身子轻得不像话，比邻居家刚下的猫崽儿重不了多少，皮肤皱巴巴的，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连哭都像是在费劲地喘。
他把孩子贴在胸口，粗布衫下的体温透过襁褓渗进去，怀里的小身子才轻轻动了动，又安静下来。
"秀云，你看咱儿子......"他转头想跟妻子说话，却见刘玉芬正捏着块旧毛巾，在婴儿后颈轻轻擦拭。
老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毛巾"啪"地掉在铜盆里，溅起的温水打湿了她青布裤脚。
"刘婶？
"陈立仁脊梁骨窜起股凉意。
刘玉芬没答话，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婴儿后颈。
陈立仁顺着看过去，立刻僵在原地——那片皮肤红得像浸了血，形状竟似只微闭的眼睛，眼尾还拖着道淡红的细纹，活脱脱是被谁用朱砂描上去的。
"鬼眼。
"刘玉芬突然压低声音，嗓子里像塞了团破棉絮，"我接生三十六年，就见过回这种......前年村东头老李家的娃生下来带块青斑，说是被野鬼摸了头，没出满月就......""刘婶！
"炕上突然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
张淑兰撑着身子坐起来，额前的汗把碎发黏成绺，眼睛瞪得通红，"我儿子好好的，你别乱嚼舌根！
"她伸着胳膊要抱孩子，却被陈立仁躲开了。
"秀云，你听刘婶说......""听个屁！
"张淑兰抄起枕头砸过去，没砸中，又跌回炕上咳嗽，"我怀他十个月，吃糠咽菜把他养到肚子里，你倒信这些歪门邪道？
"她喘得厉害，手指死死抠住被面，指节泛白，"把孩子给我，我暖着他，比什么神神鬼鬼都强！
"陈立仁攥紧襁褓的手微微发抖。
婴儿不知何时醒了，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他，小拳头无意识地抓着他袖口，那点力气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他心口发疼。
他低头看向那胎记，在煤油灯的光晕里，暗红的纹路竟泛着点诡异的光，像有团火在皮肤下闷烧。
"周婉清。
"刘玉芬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村西头那个过阴的周寡妇，她......""不行！
"张淑兰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周婉清克死了男人，上个月王二家的媳妇找她看癔症，回来就吐了三天地黄汤！
你要把咱儿子往火坑里推？
"她挣扎着要下床，被陈立仁按住肩膀，"陈立仁，你摸着良心说，咱儿子才刚落地，你就要给他烙上不祥的印子？
"陈立仁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个月村东头老李家的娃，那孩子死的时候小脸憋得发紫，手里攥着团带血的碎布，说是见着"穿红鞋的女人"。
又想起前天夜里，他去后山脚砍柴火，看见周婉清的院子里飘着白幡，风刮过的时候，那些纸人纸马的胳膊腿儿晃得跟活了似的。
"我就问问她，就问问。
"他蹲下来，额头抵着张淑兰的手背，"要是真没事，咱就当花钱买个安心；要是......"他说不下去了，怀里的婴儿突然打了个小喷嚏，震得襁褓微微颤动，"秀云，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怕......"张淑兰的手慢慢松了。
她盯着陈立仁泛红的眼尾，又看向他怀里那团小身子——孩子的脸红扑扑的，正吧嗒着嘴，像在梦里吃奶。
她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那片胎记，指尖刚触到皮肤，就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
"去就去。
"她咬着嘴唇，"但你得天亮再走，夜里山风大......""现在就去。
"陈立仁站起来，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我走快些，等你醒过来，我就带着准信儿回来了。
"他转身去摸墙角的棉大衣，却听见身后传来抽噎声。
回头看时，张淑兰用被子蒙住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只露出截泛青的手腕，还沾着生产时的血。
刘玉芬收拾药箱的动作顿了顿，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她把铜盆里的血水端出去，门一开，冷风"呼"地灌进来，吹得煤油灯首晃，墙上的影子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模样。
陈立仁裹紧大衣，低头看怀里的孩子——那片"鬼眼"胎记不知何时陷进阴影里，暗红的颜色淡了些，却像是突然睁开了一道缝，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他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往外走。
跨出门槛的瞬间，听见刘玉芬在身后低声嘟囔："今儿个是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村西头的狗突然叫起来，一声接一声，像在追着什么东西跑。
陈立仁裹紧襁褓，往山坳里的方向走。
月光把雪照得发白，他看见前面的雪地上有串脚印，不大，像是女人的鞋印，脚尖正对着周婉清家的篱笆门。
而此刻，三里外的周婉清正跪在青布灵前，香灰簌簌落在"周德福之灵"的牌位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铜铃，檐角的冰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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