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取代了梦中潮湿的森林气息。
谢蒂的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刺目的白光让她立刻又闭上了眼,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嗒”声。
“蝴蝶?
蝴蝶醒了?
感觉怎么样?”
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在耳边响起,温暖粗糙的手立刻覆上她的额头。
谢蒂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音。
心脏的位置,那股被撕裂般的剧痛己经褪去,只余下一种沉重而酸楚的钝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过,久久不肯松开。
“水……”她勉强挤出这个字。
父亲立刻将吸管杯凑到她唇边,温热的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彻底清醒。
梦境里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小哥坠落悬崖时无声的慢镜头、以及心脏骤停般的剧痛,再次清晰地涌回脑海。
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抓住了胸口的病号服。
“爸爸……妈妈……”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我……别说了,好孩子,先别想。”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强压着担忧,“医生说你受了很大***,需要静养,不能再激动了。”
他轻轻按住女儿抓在胸口的手,那手冰凉。
“心脏还疼吗?”
母亲的眼圈红肿,声音颤抖着问。
谢蒂摇摇头,又点点头。
疼的不是器官本身,是梦里那份眼睁睁失去、无力挽回的痛楚,是醒来后那份沉甸甸、名为“小哥”的悲伤,真实得让她喘不过气。
“小哥……他……”这个名字一出口,那种熟悉的、尖锐的刺痛感又隐隐在脑仁深处泛起,让她蹙紧了眉头。
母亲立刻抱紧了她,像小时候哄她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想了,蝴蝶,不想了。
都过去了,是梦,只是梦。”
但她的安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如果只是梦,女儿怎么会痛到晕厥?
医生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谢蒂靠在母亲怀里,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不是小孩子了,父母的欲言又止,眼底深藏的恐惧和痛心,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梦不是凭空捏造的,小哥是真实存在的,他的死……也是真实的。
只是这段记忆,像被一把无形的锁,死死封禁在脑海深处。
为什么?
为什么以前只能模糊地记得背影和结局,高考后这个梦却如此清晰,连小哥的脸——那张让她在高中时怦然心动的脸——都看得分明?
“妈,”谢蒂的声音闷在母亲怀里,带着哭腔,“小哥……他是谁?
他叫什么名字?
他……真的跳下去了吗?”
母亲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父亲重重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那里有无法承受之重。
“蝴蝶,”父亲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关于……那个人,关于过去的事,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想,一想就会……很危险。”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避开了那个名字,也避开了那个残酷的结局。
“你只要记住,爸爸妈妈在你身边,会保护好你。
其他的……以后再说,好吗?”
“可是……”谢蒂还想追问,心脏却猛地一缩,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绞痛感再次袭来,虽然不如梦中剧烈,却足以让她脸色瞬间煞白,呼吸急促。
“好了好了!
不说了!
我们不说了!”
母亲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安抚,对着门外大喊:“护士!
护士!
看看我女儿!”
一阵小小的忙乱之后,护士检查了监护仪,确认只是情绪波动引起的暂时不适,叮嘱必须绝对静养,避免任何情绪***。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声音。
谢蒂疲惫地闭上眼。
小哥的脸,高中时那个让她心动的少年清俊的侧脸,还有悬崖边那绝望的身影,在脑海中反复交叠。
巨大的悲伤、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父母刻意的回避,医生沉重的警告,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那段被封存的记忆,不仅是痛苦的,更是致命的。
她像一只误入蛛网的蝴蝶,被名为“过去”的粘稠丝线紧紧缠绕,每一次试图挣脱回忆的翅膀,都可能带来粉身碎骨的代价。
而悬崖边那个坠落的身影,成了她记忆深渊中最鲜明也最危险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