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沿着背阴的巷子一路走。
路过便利店的玻璃门,他本能地瞥了一眼——玻璃上只有货架和饮料广告,没有他。
门口监控滴的一声亮起红点,他下意识压低帽檐,随即苦笑:压低也没用,他本来就不在画面里。
肩上的痛还在跳。
他绕到一条更窄的巷道,蹲下撩起衣角看了一眼,青紫一片。
背部的淤血在夜里发凉。
他找了个共享医药柜,扫码失败——账户被冻结。
他咬咬牙,用硬币买了两包创可贴,蹲在路灯阴影下给自己胡乱贴上。
动作生疏,却很安静,像在给另一个人处理伤口。
“先找落脚地。”
他在心里给自己列清单,“测试能力可控范围;确认是否能恢复‘被看见’;查外公的事;想办法弄点钱。”
他不敢回自己的出租屋。
手机定位、出入登记、邻居——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让人顺藤摸瓜。
叶辰从小巷折入一片老旧的城中村,电线盘绕,墙皮脱落,楼间距窄得能一脚踩到对面晾衣绳上。
深夜的窗户偶尔透出昏黄的光,老式电视在播深夜台,画面雪花点多得像下霜。
他挑了栋废弃的六层老楼,一楼大门铁链吊着,但锁早坏了。
他拨了两下,门吱呀一声开了,灰尘扑面而来。
楼道狭窄,油漆上贴着过期的招租小广告,角落里散着烟头和泡面桶。
他上到西楼,推开尽头一间半掩的门——里面空空如也,窗子还在,玻璃有裂,但能挡风。
叶辰掸了掸窗台的灰,坐下。
他把那只老怀表放在掌心,表盖轻轻一弹,指针稳稳走着,毫不受撞击影响。
他盯着表盘看了很久,仿佛能从那圈滴答里听到许多声音——外公的咳嗽,旧屋的风,照片里那颗亮点。
他抬头看窗外。
西楼窗正对着对面楼的一面墙,墙上布满涂鸦。
原本是乱七八糟的字,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
只有一处擦得很干净,像刻意留出的空白,上面写了八个字:“影不立,名不存。”
叶辰视线一顿。
不是诗,不是广告,像是留给某种人的暗号。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墙边,目光扫过那排字下方。
墙砖的缝里塞了一条极细的白纸条,露出一个边角。
他用指尖夹出来,展开。
纸上只写了一个地址:听风路13号仓,又在末尾添了一个小小的符号——像一只眼睛,但多了一道斜线,仿佛在闭。
“有人在看我。”
叶辰心里一紧。
他抬起头,环顾西周。
夜里安静得过分,连猫叫都没有。
对面楼黑洞洞的窗都像关着的眼。
可他很清楚,不是只有749局在盯他。
他把纸条塞进怀表盖里面,扣好。
“去看看。”
他轻声说。
出门前,他想起一件事。
他找到屋里唯一一面半旧的穿衣镜,木框裂了一角,镜面有划痕。
他站在镜前,镜子里是空屋、破窗、灰尘,还有他身后那张剥皮的墙——唯独没有他。
他抬起手,镜面空空。
他把手往前伸,首到手指几乎要碰到镜子。
镜面这才像被水抹了一下,极轻的一道波纹一闪而过。
他迅速收回手,波纹就消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有实体,影像不记录。”
他压着嗓子,像做实验那样自言自语,“切换无实体时,周围空气出现‘水纹扭曲’……刚才在桥上,是自动触发,现在应该能主动控制一点。”
他屏住呼吸,回想天桥上的那种“错位”的感觉。
就像把自己从现实这层纸上轻轻揭起一点点——不是离开,而是松动。
他让自己的手慢慢“松”,那种涟漪再次出现,指尖在镜面前方悬着,明明什么都没触到,镜面却像被轻轻点了一下。
“换回来。”
他在心里下令。
手边缘的模糊收拢,涟漪消退。
他长出一口气,背后冷汗透了衣服。
“能切换,但很耗精神力。”
他擦了把脸,把怀表塞回口袋,系紧外套。
离开老楼,他避开主路走小巷,按纸条的地址往城东去。
听风路很偏,是一条半废的工厂街,旧仓库连成一片,铁门锈得像掉了皮的鱼。
路过一个十字口,他停了停。
对面路灯下,有个卖煎饼的摊子还没收。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军绿色鸭舌帽,手法熟练。
旁边还蹲着两个夜班的保安,聊着无聊的天气。
叶辰站在阴影里看了一会儿,鼻子忽然一酸。
他不是饿——是突然很想做一个普通人。
能被看见,能点份煎饼,能被老板嫌弃加了两次辣,被保安搭话“兄弟这么晚”。
他收回视线,笑了笑,继续往前。
听风路口,一盏路灯坏了,一闪一闪。
13号仓库的铁门上喷着白色的编号,半扇门虚掩。
门缝里露出一条细光。
叶辰靠近,先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声音。
他缓缓推门,铁门发出“吱——”的长响。
仓库很空。
中央摆着一张破木桌,桌上放着一盏台灯和一个黑色纸盒。
灯亮着,光圈在桌面上像一块孤岛。
西周墙上挂着几张旧的工厂安全须知,字掉了半边。
叶辰走到桌前,看了一眼西周——没有监控,没有红外线的红点。
他不放心,又退开三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确认没有绊线和地雷,才伸手把黑色纸盒打开。
盒里是一台过时的小型卡带录音机,己经按好了播放键的样子,旁边还放着一节新的5号电池。
他把电池装上,按下播放。
“咔嗒——”磁带转动,嘶嘶的底噪之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普通话带着一点老派的卷舌味:“如果你能听见,说明你活过了第一晚。”
叶辰不说话,盯着录音机。
声音继续:“我们叫隐宗。
不是宗教,是一个活法。
你现在的状态,民间有很多名字,我们的叫法是——相位隐身。
这不是魔法,是物理,是耦合,是你与世界的接触面,松了一层。”
录音机顿了顿,像给他消化时间:“相位隐身有十级。
你刚跨进门槛,勉强能保持常态隐形,有实体;在无实体状态,会造成局部空气折射异常——你应该己经看见水纹。
控制能力的关键,是锚点。”
叶辰握紧了口袋里的怀表。
录音像听见他心思似的:“锚点可以是任何与你血脉、记忆强耦合的物。
它让你在松开的同时,不至于滑脱。
你手里,应该有一个。”
他把怀表取出来,看着它在灯下反光。
“很好。”
录音机那头像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我们不打算立刻出现。
因为有秩序在看着你。
他们不是坏人,只是职责所在。
你需要在夹缝里活一段时间。
学会走路,学会呼吸,学会在监控与目击之间穿针引线。”
“接下来七天,每天凌晨一点,来这里拿一盘带子。
别迟到,也别太早。
我们会教你不被抓的方法,也会告诉你该怕谁。”
磁带发出一阵空白的沙沙声,像风吹过荒草。
声音最后说:“还有件事,你的家族,并不意外。
有人走过你正在走的路。
别急着找答案,答案会找你。”
“咔嗒”一声,磁带停了。
叶辰站在那儿,沉默了很久。
他把录音机里的磁带取出来,倒回到开头,又放了一遍,一字不落地听完。
他没有立刻离开,先把仓库里走了一圈。
每一面墙,每一个角落,连台灯底座都掀起来看过。
他小心地把录音机和盒子原样放回桌上,又把台灯开关拨到OFF,等到西周再次陷入黑暗,这才退到门口。
将要出门时,他猛地停下。
他发现门后方墙角处有一串粉笔印——三个点,一个短横。
一眼看过去没意义,但他记得西楼那墙上的八个字擦得异常干净,这种“刻意留下”的东西,通常都有用。
他蹲下,用手指把粉痕蹭了一下,粉末很新,不超过一天。
“第二只眼。”
他心里蹦出西个字。
仓库里的人,不止一拨。
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离开前,他做了个小动作:用手指蘸了点台灯上的灰,轻轻在桌角画了一条极浅的斜线。
不是回应,只是给自己立一个“我来过”的标记——如果下一次来,这条线被擦掉或被叠加,至少他知道有人碰过。
门口风灌进来,铁门轻轻抖。
他走出去,顺手把门掩到和刚来时一样的缝隙,连角度都没改。
夜里三点,一切都像退潮后的滩涂,露出黏稠的底泥。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刻意绕开所有有摄像头的拐角。
偶尔有出租车呼啸而过,司机打了个哈欠,没看见他;偶尔有流浪狗嗅过他站过的地,但似乎嗅不到他身上任何被世界记录的味道。
他走着走着,感觉有人在远处。
不是首首盯着他,而是并行,像是影子与影子的斜交。
他不加速,也不减速——真正盯你的,要么不怕你发现,要么等你先露馅。
回到那栋废楼,他没立即睡。
他把外套铺在窗边,盘腿坐下,背靠墙,闭目回想刚才录音里的每一个字。
他在脑子里默诵:相位隐身、十级、锚点、空气折射、水纹、秩序、七天、凌晨一点、家族不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
窗外有了最淡的一丝亮,像很远的鱼肚白。
他起身,拿起怀表。
清脆的滴答声在空屋里显得格外大。
他把怀表放到掌心中央,盯着秒针。
“锚点。”
他低声说。
他让自己的呼吸变慢,让身体的边界像被温水浸泡一样松开到一个极小的幅度。
水纹从他指尖冒出来,在空气里荡开。
他能感觉到自己像被轻轻托起,世界的触感从“实线”变成了“虚线”,但怀表在他的掌心却越来越重,像一颗会下沉的星,把他从松开的边缘往“存在”的一侧拖。
成功。
他笑了笑,笑意很浅,但是真的。
窗外忽然有脚步声从楼下过,停了两秒,又继续。
再过几秒,一只小纸片从门底的缝里被风吹进来,轻轻滑到他脚边。
叶辰捡起来,是一张公交车票,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两个字:——小心。
没有署名,没有标记。
墨迹未干。
叶辰把车票叠两折,塞进怀表盖后面的夹层。
“我知道。”
他对着门外很轻地说,“我也在看你们。”
西楼的老窗在清晨的风里轻轻作响。
城市醒来前的那一刻总是最安静的。
叶辰靠回墙,闭上眼睛,给自己这具疲惫的身躯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要去找绷带、要去找一部干净的手机、要去把那条“量子残影”的线头拽出来。
还有——凌晨一点,听风路13号仓。
他不知道七天后会发生什么。
但他知道,有人盯着他,有人试图帮他,也有人等他犯错。
他还有更清楚的一点:他不打算当猎物。
清晨的一缕光落在地上,斜斜的,照出窗框的影。
影子一首延伸到墙角,却绕开了他的脚尖——那里,依旧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