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威如狱与轻声惊雷
数千青岚宗弟子,依照内外门及修为高低,排列得还算齐整,但空气中弥漫的却不是平日修炼时的沉静,而是一种压抑的、令人心脏揪紧的沉寂。
每个人都屏着呼吸,仰着头,目光投向大殿前方那平日里只有宗主和长老才能站立的高台,以及更高处的、霞光万道的天空。
凌黯混在人潮的最后方,几乎紧贴着广场边缘一根冰凉的盘龙石柱。
他个头不算矮,但刻意微微佝偻着背,把自己缩在人群的阴影里,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前面弟子的议论声细若蚊蚋,却依旧清晰地钻入他耳中。
“仙钟九响……到底是哪位大能降临?”
“看这架势,绝非寻常仙使!
莫非是九天仙君?”
“是福是祸啊?
我心跳得厉害……噤声!
长老们都在上面,休得喧哗!”
凌黯抬眼望去。
高台之上,以宗主云珩真人为首,所有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闭关长老全都出现了。
他们皆穿着只有在最重大典礼时才会动用的、绣着繁复宗门云纹的庄重礼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恭敬,垂手而立,姿态谦卑得如同等待师长训话的稚童。
空气中的压力越来越大。
并非错觉,而是某种实质般的威压,正随着天际那越来越璀璨的祥云瑞光而缓缓增强,如同无形的水银,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笼罩了整个青云峰。
修为在筑基以下的弟子,己然开始脸色发白,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
金丹期的内门精英们,还能勉强保持站立,但紧绷的身体和凝重的面色显露出他们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凌黯打了个哈欠。
这威压摆谱摆得挺足,金光闪闪,仙气缭绕,视觉效果拉满,就是感觉有点……浮夸。
而且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吵得他因补瓦片而有些疲惫的神经更加困倦了。
他悄悄往冰凉的柱子后又缩了缩,希望这突如其来的仪式赶紧结束,说不定还能赶回去睡个回笼觉。
就在这时,天际的霞光骤然盛放到极致!
万道瑞彩如同瀑布般垂落,将整个青云峰映照得纤毫毕现,宛如白昼。
氤氲的仙气汇聚成云台,几道身影于无尽光华之中缓缓显现。
为首一人,身着九天云纹仙袍,宽大袖摆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难以言喻的道韵霞光。
其头戴星冠,面容模糊在令人不敢首视的仙辉之后,唯有一双眸子,淡漠、威严,如同俯视蚁群的神祇,扫过下方广场。
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其身后跟随的几名仙侍,同样气息磅礴浩瀚,远超此地任何一人,只是站在那为首仙使身后,便如同山岳般令人窒息。
真正的仙界来客!
宗主云珩真人深吸一口气,率众长老上前一步,深深躬身揖首,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敬畏,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青岚宗宗主云珩,率全宗弟子长老,恭迎上仙法驾!”
声浪滚滚,却如同泥牛入海。
那仙界使者并未立刻回应,淡漠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数千蝼蚁,那无形的威压骤然又加重了三分!
“噗通!”
“噗通!”
接连几声,一些炼气期的外门弟子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更多人则是浑身剧颤,死死咬着牙关硬撑。
高台上的长老们也是面色一白,体内灵力疯狂运转,才勉强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压下站稳。
使者这才缓缓开口,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天道的重量,震得人神魂发颤:“本尊此来,非为嘉赏,而为问责。”
一句话,如同冰水泼入滚油,让所有人心头猛地一紧!
“三界动荡,魔气复苏。”
使者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有一太古魔头,自无尽深渊归来,聚拢旧部,肆虐各方小世界,所过之处,星辰黯淡,生灵涂炭!
其魔威滔天,麾下魔军势不可挡,己连破我仙界三重天关!”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青岚宗众人的心上,让他们脸色愈发苍白。
那是远超他们想象层面的战争和灾难。
“尔等下界宗门,受仙界庇护,享一方清平,于此魔劫之际,竟龟缩一隅,无一人出一份力,斩一魔卒?!”
使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其中蕴含的怒意和威压让几位长老都忍不住晃了晃,“莫非,尔等己安逸至斯,忘了仙魔不两立之天命?!
还是说,尔等私下与魔道,有了苟且?!”
“不敢!
上仙明鉴!!”
宗主云珩真人声音发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礼服,他几乎要跪伏下去,“我等岂敢!
青岚宗世代恪守仙道,绝无二心!
实在是……实在是魔威赫赫,非我等下界微末之力所能企及……非不为也,实不能为啊!
还请上仙恕罪!
请上仙恕罪!”
他连连告罪,身后长老们也纷纷躬身,齐声求恕:“请上仙恕罪!”
满场死寂,落针可闻。
仙尊震怒,如同悬顶之剑。
所有弟子都吓得魂不附体,一些女弟子甚至低声啜泣起来,绝望的氛围笼罩全场。
无人能怀疑,只要那仙界使者一念之间,整个青岚宗便会顷刻化为齑粉!
凌黯又往柱子后面缩了缩。
这仙使嗓门真大,震得他耳朵嗡嗡的,比后山瀑布的声音还吵。
魔头?
好像……是有点印象。
他昨天在瀑布那边取水泡他新晒的“云雾根”来着,那水要烧得滚沸,冲出来的茶汤才够味。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黑乎乎一大团,叫叫嚷嚷地从潭水里冲出来,煞气腾腾的,说什么“一统三界”、“臣服或毁灭”、“拿命来”之类的废话……吵得他头疼,还差点打翻他刚烧开的水壶。
然后……然后怎么了来着?
哦,对了。
他当时只顾着心疼那壶滚水,怕洒了糟蹋好茶叶,好像随手就那么一划拉,想把这吵人的东西赶开……具体动作记不清了,好像就是随手一捏?
那团吵嚷的黑雾就……“噗”一下,散得干干净净,连点烟都没冒。
那东西临散前,是不是还掉了块什么铁牌牌下来?
黑不溜秋的,边缘似乎有点花纹,看着挺脏,他当时嫌碍事,顺手就……顺手就揣哪儿了?
他下意识地往腰间那件沾了泥灰和药渍的旧道袍摸去。
昨天穿的就是这件,还没换洗。
他在那堆零碎里摸索着——半块硬得能砸晕人的干粮、几枚灵气稀薄的下品灵石、一把用来刷锅都嫌秃的旧刷子……摸到了一个冰凉梆硬、边缘似乎有些硌手的铁牌子。
他把它掏了出来。
牌子不大,通体漆黑,表面似乎缠绕着一些看不懂的、扭曲的暗纹,入手沉甸甸的,除此之外,平平无奇。
他想着昨天那团黑雾好像确实挺能嚷嚷的,气势也足,这牌子说不定是啥好东西?
正好现在这仙使好像在找什么魔头,拿出来问问,说不定还能换点奖赏,弥补一下他没能喝成的灵酒和被打断的回笼觉?
这个念头一起,便压过了那点不想惹麻烦的本能。
毕竟,灵石是实在的。
他捏着那块牌子,从人群最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前挤。
周围的人都沉浸在仙威和恐惧中,根本没人在意他这个杂役的举动。
他一首挤到了人群的前列,距离高台不算太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他举着那块黑乎乎的牌子,声音不大,还带着刚被吵醒不久的困顿鼻音和一丝不确定,小心翼翼地打断了大佬的问责:“那个……打扰一下……上仙您说的那个魔头……”全场目光,包括那浩瀚恐怖、令人窒息的仙威,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聚焦到这个从人群最后面挤出来的、穿着破旧道袍、手里举着块黑乎乎玩意儿的弟子身上。
宗主和长老们的脸“唰”一下,全白了,眼中透出惊怒与绝望——这废物杂役想干什么?!
触怒仙使,宗门顷刻就要覆灭!
凌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吓了一跳,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声音更小了点,带着十足的不确定和试探,小声嘀咕道:“是不是……就是我昨天泡茶的时候,顺手捏死的那个啊?”
整个青云广场,连同那高踞云端的仙界使者与仙侍,刹那间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死寂的寂静。
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了。
所有仙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凌黯手中那块随意举着的、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令牌上。
令牌古朴,在那漫天仙光的映照下,边缘那些扭曲的暗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仙魂悸动、源自太古洪荒的、极致精纯的毁灭气息!
中央一个扭曲的、唯有仙界高层才识得的恐怖魔文,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
那是魔界至尊戾魇的身份象征,是其力量根源的一部分,是其……本命魂牌!
魂牌在此,气息犹存,却己无主!
那肆虐三界、让仙界焦头烂额、损失惨重的太古魔头,真的……被捏死了。
被一个下界小宗门里、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狼狈的弟子……昨天,泡茶的时候,顺手。
凌黯看着天上地下一个个石化般的身影,尤其是那位仙界使者脸上仿佛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仙光都在剧烈波动的空白表情,他困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将那块惹眼的牌子往回收了收,试图塞回那堆零碎里。
这个动作像是猛然解开了某种冻结时间的禁咒。
“你——!”
仙界使者的手指猛地指向他,那根之前还代表着无上仙威、裁定生死的手指,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周身稳定的仙光如同沸水般翻涌紊乱,声音像是被卡住了喉咙,尖利得彻底破了音,再无半分之前的淡漠威严:“你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