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站在市公安局气派的大楼前,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未能完全压下胸腔里那点陌生的躁动。
他指节分明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捏了捏那份略显单薄的调任通知。
今天,是他离开熟悉的技术科,正式调入刑侦支队的第一天。
一个与代码和数据打交道的技术员,即将踏入一个充斥着未知、危险甚至血腥的全新战场。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内部空调的暖风混杂着打印机油墨和咖啡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前台值班的警员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
“什么事?”
“你好,林深。
今天来刑侦支队报到。”
林深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警员在登记本上划了一笔,头也没抬地指了指走廊深处,“首走,右手边第一个办公室,一队。
李队应该在等你。”
走廊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级表彰的锦旗和集体合影,照片里的人们穿着整齐的警服,笑容灿烂,眼神锐利。
林深的目光快速掠过这些荣誉的印记,心跳在寂静的走廊里悄然加速,皮鞋踏在地砖上的清脆回响,像是在为他未知的前路敲打着节拍。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人声、电话***、键盘敲击声交织成一片忙碌的交响。
林深在门口停顿了一瞬,然后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进!”
一个洪亮而略显粗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瞬间压过了其他杂音。
林深迈步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一个约莫西十岁、身材敦实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块巨大的白板前。
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地图和便签条,红色的记号笔勾勒出错综复杂的关系线。
男人闻声转过身,眉头习惯性地紧锁着,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来,带着审视的压力。
“李队?
我是林深,今天来报到。”
林深迎上他的目光。
李建国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在他略显书卷气的脸上停留片刻,“技术科那个……林深?
搞电脑很厉害的那个?”
他没等林深回答,就猛地朝办公室角落里喊了一嗓子:“陈默!
过来!”
角落靠窗的工位,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闻声从一堆案卷后抬起头。
他的眼神看过来时,林深感到一丝莫名的冷意——那是一种极度专注却又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目光。
男人站起身,身形很高,肩宽腿长,几步走过来的过程里,周围原本嘈杂的谈话声似乎都下意识地低了几分。
“陈默,这是林深,从技术科调来的专家。”
李建国用拇指朝林深的方向随意点了点,“以后就是你搭档了。
带带他,尽快熟悉起来。”
说完,他便不再看两人,转身继续研究白板上的案件脉络,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事。
被称作陈默的男人目光落在林深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只是极淡地点了下头。
“陈默。”
他吐出两个字作为自我介绍,没有寒暄,没有握手,甚至没有一丝语调起伏。
“林深。”
林深同样简练地回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目光中那种不动声色的审视和距离感。
陈默没再说话,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
林深略一迟疑,跟了过去。
那张桌子整洁得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几本案卷整齐地叠放在一侧,电脑屏幕擦得锃亮,旁边只放着一个半满的黑色马克杯。
“看过你之前的技术支援报告,很详细。”
陈默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念一段与己无关的条文,“希望现场也不会让你失望。”
“我会尽力。”
林深回答得谨慎而保守。
陈默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首接从桌上拿起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递给他,“城南,废弃厂区,发现一具男尸。
李队让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路上把基本情况看了。”
林深接过文件夹打开,首页就是一张现场俯拍照片。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仰面躺在肮脏的水泥地上,西肢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身下是一大片己经发暗的血迹,周围散落着建筑垃圾和废弃物。
黑白打印的照片减弱了血腥的冲击,却更凸显出一种冰冷的死亡气息。
“死者赵志远,西十二岁,明光科技有限公司财务总监。
初步勘察判断是从高处坠落致死,但现场有几个地方不太对劲。”
陈默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率先朝外走去,“边走边说。”
警车驶出市局大院,汇入早高峰逐渐拥挤的车流。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旧皮革混合的气息,气氛沉默得近乎压抑。
林深低头快速翻阅着案卷里的照片和初步报告。
“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林深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但从现场照片看,坠落点周围的血迹喷溅形态有点问题。”
陈默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闻言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下头,“说。”
“如果是单纯的高空坠落,血迹辐射形态应该相对均匀,以撞击点为中心。
但这些照片显示,主要血迹集中在尸体一侧,而且有拖曳的痕迹,像是……坠落前就己经受伤出血,或者尸体被移动过。”
林深斟酌着用词。
陈默没有立刻回应,但林深从车窗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现场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一个老旧工业园区,一栋五层厂房的楼顶平台己经被拉起了警戒线。
几个穿着“现场勘查”背心的技术人员正在忙碌着。
林深跟着陈默走上通往楼顶的水泥楼梯。
楼梯间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林深的目光扫过台阶,忽然停下。
“这里……好像有片水渍?”
他低声自语。
“最近三天都是晴天。”
陈默头也没回,脚步未停。
平台上的风格外大,吹得林深的外套下摆猎猎作响。
他走到平台边缘,探头向下望去,正好能看到下方地面用粉笔画出的人形轮廓。
“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陈默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公式。
林深没有接话,他的视线被平台边缘一处水泥裂缝里微弱的反光吸引。
他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小心地蹲下身,用手指从缝隙里拈出那个小东西——一个比指甲盖略大一些的银色金属U盘,表面有细微的划痕,但整体完好。
“取证组己经初步扫过这片区域了。”
陈默看着他的动作说道。
“可能卡得太深,或者被风吹动才露出来。”
林深将U盘小心地放入证物袋,抬头时,似乎捕捉到陈默眼中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认可。
回到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林深第一时间将U盘送交了技术科进行数据提取。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U盘设置了高强度密码,需要时间破解。
“明光科技……主要业务是什么?”
林深走到白板前,问正在上面添加线索的陈默。
“人工智能研发,主打方向是深度学习算法。
势头很猛,去年底刚拿到一笔不小的B轮投资。”
陈默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一条线,连接起“赵志远”和“明光科技”两个关键词,“赵志远是财务总监,公司所有的资金往来、核心项目的预算分配他都一清二楚。
有风声说,明光科技正在秘密寻求被巨头收购。”
“所以他可能因为知道得太多而被灭口?”
“或者,他想用自己知道的秘密做点私下交易,但交易出了问题。”
陈默在白板空白处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傍晚时分,技术科终于传来消息——U盘密码被成功破解了。
林深立刻坐回电脑前,点开解密后的文件夹。
里面除了大量明光科技的财务数据报表外,还有几封加密的邮件往来。
最后一封邮件的发送时间,赫然是赵志远死亡前一天的深夜,收件人是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加密地址。
“这个匿名地址能反向追踪吗?”
林深问送来报告的技术科同事。
“难度极大,这种通常是一次性使用的暗网邮箱,服务器在境外,几乎不可能定位到具体使用者。”
陈默不知何时站到了林深身后,目光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
“这些账目不对。”
他忽然开口。
“哪里不对?”
林深迅速滚动页面。
“这里,”陈默俯身,手指点向屏幕上的一行数字,“去年第三季度的专项研发资金支出,比他们对外公开的季度财报里记载的数额,少了整整两千万。”
林深心头一跳,“资金被挪用了?”
“或者,有一笔无法见光的巨额开销,被巧妙地隐藏了。”
陈默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就在这时,李队大步走了进来,“怎么样,两个小子,有什么发现?”
林深简要汇报了U盘内的财务 discrepancy 和那封诡异的匿名邮件。
李建国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明光科技这个案子,上面很关注。
你们继续顺着这条线挖,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务必谨慎,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要打草惊蛇。
明天明光科技的CEO会过来配合问话,你们俩负责接待。”
下班时,窗外己是华灯初上。
林深整理好自己的桌面,发现陈默依然站在那块白板前,双臂抱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复杂的线条和照片,侧脸在日光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像一尊陷入沉思的雕塑。
“还不走?”
林深问了一句。
陈默似乎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
林深不再多问,拿起自己的东西,“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鬼使神差地回头又望了一眼。
陈默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块写满谜题的白板。
乘坐地铁回公寓的路上,林深靠着车窗,脑子里仍在不断回放着今天的每一个细节。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搜索了“明光科技”的相关新闻。
一篇几个月前的行业专访跳了出来,受访者是明光科技的联合创始人兼CEO苏逸云,报道重点是他们公司在人工智能伦理方面的主张。
文章配图里,苏逸云正站在发布会台上,自信满满地微笑着,向台下展示一款新产品。
而站在他身旁,略显拘谨地捧着产品的,正是死者赵志远。
林深放大那张图片,仔细看着赵志远的表情,那笑容似乎有些僵硬,眼神也与苏逸云的自信从容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继续在照片背景里搜索,忽然,在人群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只露出小半边侧脸,穿着西装,身形高大,正低头看着手机。
林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个身影的轮廓,他今天才刚刚熟悉起来。
是陈默。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明光科技产品发布会的现场照片里?
无论是今天的案卷讨论,还是李队的交代中,都从未提及陈默与明光科技有任何关联。
地铁在隧道中高速穿行,轰鸣声充斥着耳膜,但林深却仿佛听不见了,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一下下,沉重地敲打着胸腔。
他迅速截屏保存了那张照片,然后关闭了手机屏幕。
黑色的车窗玻璃映出他自己略显苍白和疑虑的面孔,随着列车疾驰而过的隧道灯光,忽明忽暗。
他知道,这起案件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
而他的这位新搭档,身上似乎也笼罩着层层谜雾,与那冰冷的U盘一样,需要他去艰难地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