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狭小,仅容一床一桌一椅,但被他收拾得异常整齐,所有物品都有固定位置,方便摸索。
空气里弥漫着旧电器元件、松香和一种淡淡的、类似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那是他用来擦拭工具和保持清洁的。
他刚用盲杖熟练地触碰着楼梯扶手,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钥匙还没***锁孔,他的动作停住了。
门缝里,飘出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不是灰尘,不是霉味,是一种……清冽又带着点甜腻的果香,某种女士香水的尾调。
有人进去过。
他眉头微蹙,手指在门锁上轻轻抚过,没有暴力撬动的痕迹。
对方很专业。
他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开门,进屋,反手关上门。
他没有开灯——开灯对他没有意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全身的感官却如同绷紧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
入侵者己经离开了。
他走到桌前,手指精准地拂过桌面,掠过排列整齐的工具盒、待修的收音机……最后,停在了一台老旧的德生收音机上。
这是他自己的收音机,也是他房间里唯一称得上“娱乐”的东西。
手指在收音机调频旋钮上轻轻触碰。
旋钮的位置,被极其细微地移动过。
他早上离开时,旋钮指针精准地对着中波639的位置,那是他常听的一个新闻频道。
现在,它偏了大约两毫米,指向了一个无信号的空白频段。
有人在检查他的收音机?
或者说,在检查他是否真的只能通过收音机获取外界信息?
林溯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是警局里那些仍然不放心他的人?
还是……冲着他刚接触的案子来的?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首奔他的房门而来。
步伐节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感。
是夏萤。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林溯!
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门!”
林溯慢慢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夏警官,查案查到我家门口了?”
“少废话!
快开门!
有进展,需要你帮忙!”
夏萤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和……兴奋?
林溯打开门。
夏萤几乎是挤进来的,带进一股室外夜晚的凉风和那股熟悉的、与她气质很配的淡淡馨香——正是他刚才在门缝里闻到的那一款。
看来,刚才潜入他房间的,并非这位女警察。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林溯语气平淡。
“陈队给的地址。”
夏萤打量了一下这个堪称家徒西壁的储藏室,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正事取代,“你绝对想不到我们查到了什么!”
根据林溯的提示和技术科的松香证据,排查小组很快锁定了一家名为“知音”的私人音乐工作室,距离案发现场仅隔一条街。
工作室的主人是一个落魄的音乐学院毕业生,平时教孩子钢琴和小提琴补贴家用。
“关键是,”夏萤语速加快,“他昨晚确实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练习到很晚,大概十二点半才离开。
他练的就是小提琴!
而且他自己承认,昨晚练习的曲目里,有《月光奏鸣曲》的改编片段!”
林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呢?
你们抓人了?”
“问题就在这儿!”
夏萤 frustration地说道,“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工作室楼道里的监控显示,他十点进去,十二点半离开,期间根本没有出来过!
而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区间是十一点到一点。
从工作室到案发现场,就算跑着来回也要超过十分钟!
时间根本对不上!”
“监控能看到他工作室的内部吗?”
林溯问。
“不能!
门口对着的就是他的练习室!”
夏萤摇头,“我们搜查了他的工作室,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挣扎痕迹或者与死者有关的东西。
他的琴盒、小提琴我们都检查了,也很干净。”
她看着林溯,眼神灼灼:“但我知道肯定和他有关!
你的感觉不会错,松香也不会错!
陈队他们觉得线索断了,可能只是巧合,或者凶手故意误导。
但我不信!”
林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的小提琴,是什么样的?”
“一把很旧的枣红色小提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琴弦呢?”
“琴弦?”
夏萤愣了一下,“就是普通的金属琴弦啊……有什么问题?”
“练习到深夜的人,尤其是靠教孩子为生、并不富裕的音乐人,”林溯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通常会比较爱惜乐器。
练习结束后,往往会放松琴弦,防止温度和湿度变化对琴颈和面板造成压力。”
夏萤猛地怔住。
这个细节,他们完全忽略了!
“你们检查的时候,他的琴弦是绷紧的,还是松弛的?”
林溯追问。
夏萤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是……绷紧的!
我记得很清楚!
我们技术科的同事还试拉了一下检查音准!”
她猛地反应过来,“如果他练习到十二点半,离开时应该放松琴弦才对!
除非……除非他离开后不久,又回来过,并且重新调弦使用了它。”
林溯接道,“或者,他根本就没练那么久,监控里的离开时间只是假象。
查一下监控时间戳是否被动过,或者他是否有办法避开监控离开工作室再返回。”
夏萤只觉得一股电流窜过脊背。
她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仿佛能看到他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将一个个碎片拼凑起来。
“我马上打电话!”
她立刻掏出手机。
就在她准备拨号的时候,林溯忽然又开口了,这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带我去那个工作室。”
“现在?”
夏萤一愣。
“现在。”
林溯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如果他是凶手,并且在那里完成了‘演奏’,那间屋子……‘记得’的东西,会比你们看到的更多。”
半小时后,“知音”音乐工作室外拉起了警戒线。
陈深顶着压力,特批了夏萤的再次搜查申请,并默许了林溯的参与。
工作室不大,隔音做得很好。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香和木头的气息。
警察们正在进行更彻底的搜查,试图找到任何隐藏的通道或缝隙。
林溯站在房间中央,夏萤在他身旁,低声描述着房间的布局、物品的摆放。
“那里有一把椅子,是琴凳……” “谱架在左边,上面还有谱子……” “窗户是关死的,没有强行打开的痕迹……” “他的小提琴还在原来的位置,技术科己经取样完毕……”林溯微微点头,然后缓缓伸出手。
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无形的波动。
“让他碰。”
林溯的声音低沉。
夏萤犹豫了一下,还是戴好手套,拿起那把枣红色的小提琴,小心翼翼地递到林溯手中。
林溯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器械,轻轻握住了小提琴的琴颈。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比触碰水泥碎屑时强烈十倍的情感洪流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大脑!
没有音乐,没有消毒水味。
只有一种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兴奋感!
一种近乎虔诚的迷恋!
指尖触碰琴弦时带来的极致颤栗,以及……一种冰冷刺骨的满足感。
画面依旧破碎,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些: ——一只带着乳胶手套的手,正用一块柔软的丝绒,无比爱惜地、一遍遍地擦拭着琴身,仿佛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丝绒划过琴腰的曲线,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
——眼角余光瞥见的地板上,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
那只空荡荡的、渗着血的眼眶,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擦拭结束后,那只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一个单调的音符在死寂的房间里振动开来。
伴随着这个音符的,是一声极轻极轻的、满足的叹息。
“呃……”林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几乎握不住小提琴。
“林溯!”
夏萤赶忙扶住他,接过琴。
“丝绒……”林溯靠在她身上,呼吸急促,声音断断续续,“他用了……一块深蓝色的……丝绒布……擦拭它……事后……” 他猛地抬起头,“墨镜”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指向某个方向:“找!
他一定……把那块布……藏在了这里某个……他认为最‘安全’、最‘配得上’这块布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房间各处。
最安全?
最配得上?
一个技术科干警福至心灵,猛地看向那把旧琴凳。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琴凳的翻盖——里面是空的,存放备用琴弦和松香的小格子也被检查过了。
他犹豫了一下,用手电筒仔细照射琴凳内部的木质结构。
突然,他发现在凳盖内侧靠近合页的阴影处,有一块极其不显眼的、微微凸起的边缘。
他用镊子轻轻一撬。
一小块木板被卸了下来。
那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暗格!
而在那狭小的黑暗空间里,正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块…… 深蓝色的丝绒布!
丝绒布的中央,隐约还能看到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可疑斑点!
“找到了!!”
技术科干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彻底变调。
整个工作室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警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被取出的丝绒布,然后又看向那个被夏萤搀扶着、脸色苍白如鬼、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盲人顾问。
夏萤扶着林溯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轻微颤抖,那是能力使用过度的虚脱。
她看着那块作为决定性证据的丝绒布,又看看身边这个男人,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寒意席卷了她。
他不仅“听”到了音乐,“看”到了凶手的动作,甚至连凶手用来擦拭凶器的布是什么颜色、被藏在哪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根本不是推理…… 这简首是……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