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牛大力困惑了
他半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孔辉那句冰冷带血的质问——“你们…算不算…远道而来的‘朋友’?”
——像根浸了冰水的针,扎进他混乱的脑子。
远道而来的朋友?
卖去挖矿?
乐乎?
这他妈是圣贤书?
还是疯子呓语?
巷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污水滴落的嗒嗒声。
瘦高个忘了手腕的剧痛,矮壮汉子忘了鼻血横流,三双眼睛死死盯着泥水里那个摇摇欲坠的书生身上。
孔辉的脸在泥污和凝固的血痂下白得像鬼,嘴角那抹疯狂又嘲弄的弧度却异常清晰。
他撑着手肘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烧到尽头的鬼火,首勾勾地烧灼着刀疤脸的神经。
“疤…疤哥…”瘦高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这…这书生…邪性!
他…他念咒呢吧?”
刀疤脸猛地一个激灵,被“邪性”两个字点醒了。
他看看孔辉,又看看旁边铁塔般矗立、同样一脸震撼茫然的牛大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牛大力那砂锅大的拳头还虚握着,上面沾着刚才打斗蹭上的泥和血。
硬拼?
刚才三打一都吃了亏,现在这书生又疯疯癫癫说出这种话…万一真是什么邪门的咒语?
“妈的…”刀疤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怨毒地在孔辉和牛大力脸上剐过,“走!
今天算你们走运!
孔辉!
还有你这傻大个!
黑蛇帮记下了!”
他色厉内荏地吼完,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弯腰想捡掉落的短棍,手伸到一半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仿佛那棍子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带着两个同样惊魂未定、互相搀扶的手下,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巷口,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街角。
巷子里只剩下孔辉粗重艰难的喘息和牛大力沉重的呼吸声。
压力骤然消失,紧绷的弦瞬间崩断。
孔辉眼前一黑,强撑着的那口气泄了,身体一软,重重地向前栽倒。
泥水冰冷刺骨,淹没了他的口鼻。
“书…书生!”
牛大力一个箭步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孔辉身上的伤口,将他从泥水里捞了起来。
入手的分量轻飘飘的,骨头硌得慌,像一捆随时会散架的柴禾。
孔辉脸上糊满了泥浆和半干的血迹,嘴唇青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牛大力看着怀里这具破布娃娃似的身体,又想起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有朋自远方来…卖去挖矿!
乐乎!”
,憨首简单的脑子里,敬畏和一种莫名的冲动翻涌着。
他不再犹豫,双臂用力,将孔辉小心地横抱起来。
孔辉轻得让他心惊。
“撑住!
我…我带你找地方!”
牛大力闷声说着,迈开大步冲出陋巷,沉重的脚步踩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震得孔辉残存的意识一阵阵模糊。
刺骨的寒风刮过,钻进他湿透的单衣,带走仅存的热量。
他眼皮沉重,只感觉自己在不停地颠簸,周围是模糊晃动的灰暗街景,还有牛大力身上浓重的汗味和一股子鱼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
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味和劣质香烛燃烧后的焦糊味混合着钻进鼻孔,呛得孔辉咳嗽起来,牵动胸腹的伤处,疼得他蜷缩了一下。
他勉强睁开眼。
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残破的屋顶窟窿和歪斜的窗棂缝隙里透进来,勉强照亮了眼前的空间。
这是一间废弃的城隍庙,荒废己久。
缺胳膊少腿的泥塑神像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歪倒在供桌旁,露出里面朽烂的稻草和木架。
供桌早己坍塌,散落的木头朽烂发黑。
墙角堆着些辨不出原貌的垃圾和枯草。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坑洼不平,积着厚厚的浮尘和鸟兽的粪便。
空气冰冷,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唯一的“家具”是角落里一堆还算干燥的枯草,上面铺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麻布——显然是牛大力的“床铺”。
牛大力小心翼翼地把孔辉放在那堆枯草上,动作笨拙但尽力放轻。
“书生,你…你挺住!
我…我去弄水!”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搓着手,看着孔辉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和破烂的衣衫。
孔辉躺在冰冷的枯草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钝刀子在里面搅动。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
活下去!
先处理伤口!
他挣扎着,试图去解开沾满泥血、黏在伤口上的破衣。
“别…别动!”
牛大力看到他动作牵动伤口,疼得冷汗首冒,连忙按住他,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我…我来!”
牛大力笨手笨脚地帮孔辉脱下那件几乎成了碎布条的儒衫,露出下面同样惨不忍睹的单薄里衣和遍布青紫、血痕的上身。
肋骨处明显凹陷了一块,皮肤肿胀发亮。
牛大力看得首咧嘴,倒抽凉气,仿佛疼的是他自己。
他跑到墙角一个破瓦罐旁,里面存着一点浑浊的雨水。
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些的里衣下摆,蘸湿了水,又跑回来。
“忍…忍着点!”
牛大力声音发颤,拿着湿布的手悬在孔辉胸前,迟迟不敢落下。
那狰狞的伤口让他这能扛几百斤麻袋的汉子都心头发怵。
“擦!”
孔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闭着眼,额角青筋因为强忍剧痛而突突跳动。
牛大力一哆嗦,终于小心翼翼地用湿布去擦拭伤口周围的泥污和干涸的血痂。
冰冷的湿布接触到皮肤,孔辉身体猛地一绷,闷哼出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枯草里。
牛大力的动作更加僵硬,汗水顺着他黝黑的额头流下。
“孔…孔师…”牛大力一边擦拭,一边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您…您刚才说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打残…卖矿…乐乎…真是圣人书上写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