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页上那个未完成的侧影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太阳图案，铅笔屑落在橡皮上，像层细碎的金粉。
她盯着那个侧影发呆，脑海里不断浮出昨天开学典礼的画面。
陆则言站在发言席上的样子，如被按下了循环播放键，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他说话时微微扬起的下巴，握发言稿时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有被风吹起的那页纸，苏念甚至能回忆起纸张翻飞时的弧度，边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在风里颤巍巍地抖了两下才稳住。
“发什么愣呢？
英语老师的‘死亡凝视’都快把你烧穿了。”
林溪用课本挡着脸，声音压得像只偷油的老鼠。
苏念猛地回神，笔尖在纸页上划出道歪扭的弧线。
心脏突然抽紧，突突地跳得厉害，一下下撞得胸口发闷。
她慌忙把笔记本塞进桌肚，指尖碰到冰凉的铁皮时，才惊觉自己刚才竟屏住了呼吸，呼吸憋在胸口，闷得厉害。
英语老师抱着教案站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目光像两束探照灯，正精准地锁定她的位置。
苏念垂下眼帘，假装认真看课本，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瞟。
二班的窗户就在斜对面，被几棵高大的梧桐挡着，只能看见晃动的窗帘角。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苏念忍不住猜想。
是像自己一样在赶作业，还是在和同桌说笑？
昨天在公告栏看到值日生表，他周一要擦黑板 ，那此刻会不会正拿着板擦站在讲台上？
阳光落在他身上时，黑板擦扬起的粉笔灰会不会像星星一样在光晕里跳舞？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按了下去。
苏念掐了掐自己的手背，试图把那些纷飞的思绪捏碎。
可越想集中精神听老师讲定语从句，眼前就越清晰地浮现出他白衬衫的领口 。
阳光落在那里时，像撒了把细碎的盐，闪着温柔的光。
下课铃刚响到一半，林溪就像只脱缰的野马蹿出座位。
“走啊，去小卖部抢冰棍，再晚绿豆沙就卖光了！”
她拽着苏念的胳膊往外冲，校服袖子扫过桌面，带起一阵风。
“等等！”
苏念反手抓住桌沿，桌肚深处的笔记本硌得她手心发疼。
“我想去趟洗手间。”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颊己经开始发烫。
明明知道东边的洗手间更近，双脚却有自己的主意，一步一步都往西边挪。
那里有二班的教室，有她想偷偷多看一眼的人。
这种隐秘的心思像颗刚发芽的种子，带着点破土而出的慌张，又藏着些微不可察的期待。
“洗手间？”
林溪挑眉打量着她，像只识破诡计的狐狸。
“教学楼东边不就有吗？
你该不会是想绕去……我没有！”
苏念的声音突然拔高，引得后排男生纷纷回头。
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连忙低下头，耳尖烫得能煎鸡蛋，“那边人太多了，我想去操场那边的洗手间。”
看着林溪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苏念松了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她从桌肚摸出笔记本塞进书包侧袋，像揣着个滚烫的秘密。
脚步刚迈出教室，心跳就开始加速，不受控制地在胸口狂跳起来，这是条绕远路的捷径。
从一班门口往西走，经过三个教室就是楼梯口，下楼后穿过实验楼，绕到操场边缘，才能看见那间孤零零的洗手间。
而二班的教室，正好就在西边楼梯旁的第二个房间。
每走一步，苏念都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
走廊里回荡着各班的喧闹声，可她的耳朵像装了过滤器，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 咚、咚、咚，敲得越来越响。
她甚至开始后悔，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又可笑。
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万一被同学笑话了怎么办？
刚走到走廊中段，一阵熟悉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不是陆则言的声音，却比蝉鸣还要让她心慌。
苏念下意识地往墙根缩了缩，书包上的挂件撞到瓷砖，发出 “叮” 的轻响。
这声轻响在喧闹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吓得她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二班的门虚掩着，露出道三指宽的缝隙。
苏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瞟 —— 陆则言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走廊，正在和同桌说话。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层毛茸茸的金边，连他低头时脖颈处凸起的骨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穿的还是那件白衬衫，袖口卷到同样的高度，露出的手腕上沾了点黑色的墨水，像只停在那里的小蚂蚁。
苏念的呼吸突然变得很重，粗重的喘息声在喉咙里起伏，连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原来偷偷看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既紧张又甜蜜，像偷吃了块没被发现的糖。
“喂，看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苏念差点跳起来。
她猛地转身，撞进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
是二班的体育委员，个高得像根电线杆，此刻正抱着篮球靠在门框上，目光在她脸上转来转去。
“没、没看什么。”
苏念的舌头像打了结，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心里的慌乱如潮水般涌上来，她甚至觉得体育委员己经看穿了她的心思，正等着看她的笑话。
“没看什么？”
体育委员挑眉，朝教室里扬了扬下巴，“是不是在看我们班陆则言？
实不相瞒，这两天来我们班门口‘路过’的女生，比操场跑道上的石子还多。”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苏念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她看见陆则言的肩膀似乎动了一下，像是要回头的样子。
那一刻，苏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 跑！
她转身就跑，帆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 “啪嗒啪嗒” 的声响。
跑到楼梯口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体育委员的笑声，还有…… 一句模糊的问话，像是陆则言的声音，清冽得像冰汽水，却又带着点她没听过的低沉。
他在问什么？
苏念想回头，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 “快回头看看吧”，一个说 “别回头，太丢人了”。
最后，还是羞耻心占了上风，她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首到站在实验楼的阴影里，苏念才敢扶着墙大口喘气。
心脏还在疯狂跳动，震得她指尖发麻，连带着喉咙都发紧 ， 刚才跑太快，好像把夏天的热气全吸进了肺里。
她从书包里摸出笔记本，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翻开那页画着侧影的纸，阳光透过实验楼的窗户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给那个少年戴上了副神秘的面具。
苏念咬着唇，在空白处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楼梯。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在心里刻下了道痕迹。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有勇气再走这条路，也不知道刚才陆则言是不是真的要回头看她。
从洗手间出来时，操场的跑道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青草被烤焦的味道，像刚出炉的饼干。
苏念沿着围墙慢慢走，看见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汗水浸透的球衣紧紧贴在身上，她的目光在人群里转了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竟有点小小的失落。
就像剥开颗糖，却发现里面没有夹心。
“苏念！
你可算来了！”
林溪举着两根绿豆沙冰棍朝她跑来，塑料袋在手里哗啦啦地响。
“再不来冰棍都要化成糖水了，我这手都快冻成冰块了。”
冰凉的绿豆沙塞进手里时，苏念打了个哆嗦。
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耳尖的热度。
“你脸怎么这么红？”
林溪眯起眼睛打量她，像台精密的扫描仪。
“该不会是被太阳晒晕了吧？
还是…… 真去看某人了？”
“哪有。”
苏念低头咬了口冰棍，绿豆的清香混着薄荷的凉意在舌尖炸开。
“就是走得有点急。”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被猫爪挠过一样痒痒的。
她想起陆则言手腕上的墨渍，想起他低头说话时的侧影，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其实也没什么啦。”
林溪见她这副模样，突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喜欢看帅哥很正常啊，我昨天还觉得三班那个打篮球的不错呢。
不过说真的，陆则言确实挺显眼的，你看他站在人群里，就像黑夜里的灯泡，想不注意都难。”
苏念抬起头，正好看见几个男生抱着篮球从操场那边走过来，不是陆则言。
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不过啊，” 林溪话锋一转，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我刚才去买冰棍的时候，听见二班的人在说，陆则言好像被体育委员捉弄了，说什么‘门口有个女生看你看得入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苏念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冰棍差点掉在地上。
他知道了？
他知道那个女生是我？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腾，让她既紧张又有点隐秘的期待。
他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会觉得她是个莫名其妙的女生吗？
还是…… 他根本就没在意？
这些念头像杂草一样在心里疯长，缠得她喘不过气。
走到实验楼拐角时，苏念下意识地往西边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 二班的窗户依旧被梧桐叶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双眼睛正在那里看着她。
就像此刻吹过耳畔的风，带着夏天特有的热意，却又好像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说不清道不明。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响。
苏念坐在座位上，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她翻开英语课本，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单词上，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桌肚深处，那本笔记本静静地躺着，像个藏着秘密的宝盒。
而苏念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后，二班靠窗的那个位置，陆则言的指尖在课本上轻轻敲着，目光越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了一班的窗户上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风吹动窗帘的影子。
她的指尖在课本上划过，突然停住了。
她想起自己画在笔记本上的那个侧影，想起那道浅浅的弧线 ......她好像，忘了画他的睫毛。
下节课是数学课，老师的声音像催眠曲。
苏念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这一次，她看见二班的窗帘动了一下，像有人轻轻拉了一下。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是他吗？
这个问题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散。
走廊里的风穿过窗户吹进来，带着粉笔灰的味道，还有一丝…… 若有若无的，属于白衬衫的清香。
苏念低下头，在数学课本的空白处，轻轻画了一根长长的睫毛。
她不知道，这根睫毛，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生长成怎样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