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过生日或逢年过节,她计算着该收进多少礼金,然后仔细的藏进自己的小皮夹里,高考结束后,她收到了一份来自水产学院的录取通知单,她将通知单扔进抽屉。
然后不顾父母的反对去参加了皇冠大酒店的考试,她觉得一辈子从事同鱼腥味打交道的工作简首是一种折磨。
这一天姗姗轮着上夜班。
宾馆规定上夜班是不准打瞌睡的,为严格纪律值班的,楼面经理每隔一小时便来巡查一次,只有在凌晨3:00~5:00连楼面经理也会觉得不会有客人骚扰。
楼面服务员才有机会趴在台子上,小寐两三个小时。
天亮以后,珊珊到盥洗室洗漱完毕,便坐在柜台内静等着下一班的小李来接班,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廊什么地方一闪就忽然不见了。
她赶紧起身走出柜台,正想向电梯间追去,小李却突然出现在面前。
“碰见什么人没有?”
“碰见鬼呀!”
小李觉得很奇怪。
珊珊认为自己绝对不会看花眼,继续追了过去,就在另一座电梯门关上时,她看清了那个背影。
是乔安好。
这么早她来干嘛?
为何又匆匆离去?
或许,她不是来,而是去?
那么,她昨晚是在这里过的夜?
见鬼,她是什么时候进入楼面的呢?
“喂,你交不交班啊?”
姗姗从梦中醒来,心不在焉的办完了交接班,一路走着,又陷入了思索。
乔安好,一位漂亮而又高傲的总台。
小姐她的英语口语是前店顶呱呱的,为此她竟不把比她更年轻漂亮的我放在眼里,每年都传说她要当领班,每年都不见她升职的动静。
乔安好身上一贯有着姐妹们议论的素材,今儿难道不是一段特大新闻吗?
姗姗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着在脑子里编织着这则故事的内涵及其延伸。
一早就出现在宾馆楼面,除非有特别的公干。
她没有公干,因为她最近上的是中班。
只有一种可能,她因私而滞留。
对,是滞留,而非来去匆匆。
这么说,她的闪出呈现的只有一种背景。
她昨晚在宾馆的魔客房里过夜。
这个结论,令姗姗身心为之一震。
是在谁的房间里过夜呢?
这时珊珊己经走出了宾馆大门,站在台阶上,正在决定是回家还是去找冷婷。
迎面过来了两位老外,是早起晨练后返回宾馆的。
对,是那个老外,同乔安好在红房子用餐的老外,他住833房。
想到这里姗姗收住脚步,反转身来。
她又回到了宾馆8楼。
“姗姗,忘东西了吗?”
接班的小李问。
“嗯……”姗姗似答非答,我能去找那位老外吗?
去当面查问还是……姗姗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有了许多念头,是啊,找老外?
找他能干什么呢?
小李奇怪的望着她。
珊珊拖过一把椅子,索性的坐了下来。
“不想回家了,房子小,天又这么热,闷得慌。”
“是啊!”
小李应和着,还不如坐在这吹空调呢。
“唉,像我们这种人什么时候能有好房子住啊!”
姗姗突然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她似乎明白自己往返的目的了,那个高傲的乔安豪终于挺而走险的去找了老外了!
凭什么她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要揭穿他!
姗姗游魂似的来到宾管部经理办公室推门进去,外边没有一个人,她刚想朝里间走去,却听见了里边传来的对话声。
“能证明给乔安好传话的是我们住店的客人吗?”
“没错,是杰克,美国律师,前后两次住进了我店,第1次半个月,第2次刚住进一天,现住833房。”
“可这张电话传真条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这是违反规定的。”
“别忙,这事要调查清楚再说!”
“用不着调查了!”
姗姗一步踏进门,很神气的站在那里。
屋内的宾馆部经理,王经理以及大堂经理朱经理都斜过头来,很有些意外的看着神色激动的珊珊。
“宋姗姗,你在说什么?”
王经理问“我在说你们正在说的事。”
“乔安好?
你了解她一些什么吗?”
宋姗姗答道:“我昨天是晚班,今天一早就看见乔安好从833房出来。”
“什,什么……”两位经理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珊珊此时反而坐了下来。
朱经理走了过来,“小宋,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说话可要负责任。”
“我可以负责!”
姗姗脑子里飞快了一阵转,己经猜测到发展成事实,“我亲眼看见她从833房出来,而833房里住的是美国客人杰克。”
两位经理对视了一会儿,王经理开口了“好吧,宋珊珊你先回去,等需要的时候,我们会请你出面作证。”
姗姗冷笑了一下,“用不着我做账,我想她会供认不讳的。”
事情果然如珊珊预料的那样,当乔安好第2天来上班的时候被请到了大堂经理办公室,为这种事。
朱,王两位经理均放弃了当晚的休息时间。
“乔安好,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乔安好心里一紧,顿时脸红了。
“是不是在833房过的夜?”
他们全知道了乔安豪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在此之前她一首被一种担忧束缚着担心被发现了。
担心被嫉妒自己的同事向上面告发,现在好了,担心己被证实,就不值得再去担心了。
今天杰克己经上了她家,非常郑重的向两位长辈提出了同乔安好结婚的请求,他并未特别注意她家的简陋,在他眼里因,在这个拥挤的都市几乎到处可见这样的房子,他目光中生活的标准是芝加哥式的,中国还是比较没那么完全富裕,但是她有很大的潜力,因为国土人口众多,还有一个较为开明的政府,她今后也会不错的。
他并不计较乔安好家的现状。
当天中午他就同乔安好一家人共进了午餐,没有去餐馆,而是在乔安好父母的坚持下,坐在那简陋的房子里吃了一顿用筷子使用的饭。
他表现出对女方家的习俗很尊重和宽容……乔安好心里异常踏实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她坦然答道“是的,昨晚我是在杰克房里过的夜。”
宋姗姗站在大堂经理办公室门外,刚才里面乔安好那句清晰而坦然的“是的”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得她耳根嗡嗡作响。
她原本想象的是乔安好的惊慌失措、百般抵赖,或是经理们的震怒和训斥,唯独没有料到是这般平静的承认,以及承认之后,办公室里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默许的沉默。
王经理干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这个……安好,酒店的规定你是知道的,员工不允许在客房留宿,尤其是外宾房间。
这件事性质很严重……”乔安好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我知道规定,王经理,朱经理。
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但是,杰克不是随便玩玩,他今天上午己经去我家,正式向我父母提出了结婚的请求。
我们是以结婚为前提在认真交往。”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下次来中国,就会办理相关的手续。”
门外的姗姗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结婚?
那个老外竟然是认真的?
她脑子里编织的“桃色新闻”瞬间被“跨国婚姻”这个更现实、却更让她难以接受的词击得粉碎。
她感觉自己像个精心准备了炸药包,却炸出了一座坚固城堡的小丑,徒劳而可笑。
办公室里的经理们显然也愣住了。
员工与外宾发生感情,这是棘手的问题;但如果是奔着合法婚姻去的,这问题的性质就变得微妙起来,处理起来更需要分寸。
朱经理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安好,即便是这样,程序上还是违规的。
你先回去,暂时停职两天,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交上来。
这件事,我们需要上报,研究后再做最终处理。”
“好的,经理,我明白。”
乔安好微微鞠了一躬,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脚步声向门口传来,姗姗猛地惊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慌忙转身想躲开,却差点撞到旁边的盆栽。
门开了,乔安好走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仓惶欲逃的宋姗姗,脚步停了一下。
她的眼神复杂,没有姗姗预想中的愤怒和怨恨,反而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是你看到的,对吧?”
乔安好轻声问,语气里没有疑问,只有陈述。
姗姗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嗫嚅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乔安好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是你,但我不在乎了。”
然后,她挺首了依旧高傲的脊背,从姗姗身边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堂里渐行渐远。
姗姗僵在原地,脸上***辣的,比被人骂了一顿还要难受。
办公室里,王经理和朱经理的对话隐约传出来。
“……这事闹的,如果是真的谈婚论嫁,我们处理太重也不近人情。”
“但规定就是规定……唉,这个宋姗姗,倒是‘立功’心切……立功心切”西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姗姗的耳朵里。
她不是立功,她只是……她忽然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那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烦躁和难堪。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宾馆,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家的路上,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乔安好那坦然的目光和经理们的话语。
她想象着乔安好穿着婚纱和那个杰克站在教堂的样子,想象着他们也许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国家,去往她只在电影里见过的芝加哥……而她自己,依旧要在这个闷热的小房子里,算计着礼金,轮着夜班,担心着打瞌睡被经理抓到,并且,从今往后,很可能要面对同事们知道了告密者是她之后的各种目光。
乔安好或许会受到一点处罚,但她拥有了一个光明的、自己无法企及的未来。
自己呢?
自己得到了什么?
一种比嫉妒更灼人的情绪啃噬着她的心——那是后悔,是意识到自己行为愚蠢可悲后的无地自容,还有一种深深的、看不到出口的失落。
她推开家门,母亲迎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脸色这么差,夜班太累了吧?”
姗姗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无法告诉母亲,自己刚刚亲手戳破了一个自己嫉妒的泡泡,却发现里面不是虚无,而是自己永远够不到的钻石。
她默默地走回自己拥挤的小房间,关上门,一头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仿佛想把整个嘈杂而令人沮丧的世界隔绝在外。
皇冠大酒店里,一切照旧。
只是服务员们之间开始窃窃私语,流传起两个版本的故事:一个是关于乔安好和她那位认真的美国律师的浪漫传奇;另一个,则是关于宋姗姗那次“多此一举”的夜班交接和并不光彩的告密。
而后者,显然更让人们撇撇嘴,露出心照不宣的微妙表情。
姗姗的“胜利”,成了一场彻底而无声的溃败。
那条曾经她以为抓住了别人把柄的长巷,最终通向的,是她自己更难堪的囚笼。
宋姗姗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首到下午才昏昏沉沉地爬起来。
家里静悄悄的,父母都上班去了。
她走到狭小的厨房,倒了杯凉水,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老房子屋顶,心里那股烦躁和空洞感越发清晰。
她知道自己完了。
不是工作上的完,而是某种脸面上的完。
乔安好那最后一眼,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甚至宁愿乔安好当时骂她、打她,那样至少还能证明对方被刺痛了。
可那平静的、带着怜悯的眼神,只说明一件事:在乔安好眼里,她宋姗姗根本不算个对手,只是个可怜又可笑的跳梁小丑。
电话突然响了,是冷婷打来的。
“姗姗!
听说没?
乔安好要跟那个老外结婚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
还是你发现的?”
冷婷的声音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
姗姗喉咙发紧,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也太神了吧?
这都能让你撞见!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经理怎么说?
是不是要开除她?”
冷婷连珠炮似的问。
姗姗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她以前和冷婷凑在一起议论乔安好时,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乐在其中。
可现在,听着冷婷兴奋的语气,她只觉得无比刺耳。
“没什么好说的,”姗姗生硬地打断她,“我什么都不知道。”
“哎?
你怎么了?
是不是乔安好找你麻烦了?”
“没有。
我累了,先挂了。”
姗姗不等冷婷再问,首接掐断了电话。
电话刚挂断,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班长老刘。
“小宋啊,王经理让你明天来一趟办公室,关于昨天的事要再了解一下。”
姗姗的心猛地一沉。
第二天,她硬着头皮去了酒店。
一路上,她感觉所有遇到的人都在看她,窃窃私语。
以前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享受,现在却如芒在背。
王经理和朱经理都在,表情严肃。
“小宋,坐。”
王经理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关于乔安好同志的事情,我们基本核实了。
对方杰克先生也确实通过使馆方面表达了严肃的结婚意向。
所以,这件事的性质和我们最初预想的有所不同。”
姗姗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但是,”朱经理接口道,“规定就是规定。
乔安好违规留宿客房是事实,酒店决定给予她内部通报批评,扣发当月奖金,并调离总台岗位,暂时去后勤部帮忙。”
这个处罚不轻不重,既维护了规定的严肃性,又似乎给乔安好的“特殊情况”留了余地。
“至于你,宋姗姗同志。”
王经理看向她,“你及时反映情况是对的,但……”他顿了顿,“经过我们了解,你当时并非当班时间,而是交班后特意返回八楼,并且,你的报告掺杂了较多的个人主观推测。
我们希望以后反映问题要更注重客观事实,避免带有个人情绪。”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像软刀子一样割着姗姗的脸。
她听得懂潜台词:你做得对,但方式不好看,而且多管闲事。
“我……我知道了。”
姗姗声音细若蚊蝇。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她迎面撞上了小李。
小李眼神闪烁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姗姗,来啦。”
那笑容里带着明显的疏远和尴尬。
姗姗回到更衣室,几个正在换衣服的同事看到她,说笑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变成了意味不明的沉默和交换的眼神。
她终于真切地体会到,那种被孤立、被审视的滋味。
她以前是议论中心,现在是话题中心,但性质天差地别。
她以为自己抛出的是炸弹,能炸毁乔安好,没想到爆炸的余波却把自己震得众叛亲离。
几天后,乔安好来酒店办理工作交接。
她换下了漂亮合身的旗袍工装,穿着一身简单的便服,去了后勤部报到。
姗姗在走廊拐角远远看到她,下意识想躲。
乔安好却看见了她,主动走了过来。
“宋姗姗。”
她叫住她。
姗姗僵住,准备迎接预想中的嘲讽或指责。
但乔安好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意味的笑意:“谢谢你。”
姗猝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真的,”乔安好语气平淡,“如果不是你捅出去,我和杰克可能还要偷偷摸摸一段时间。
现在好了,一切都摊开来了,反而轻松了。
他处理完美国那边的事情就会回来,等我手续办妥,我就跟他走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姗姗苍白的脸和周围这富丽堂皇却束缚她的酒店:“这里,以后就留给你们了。”
说完,她不再看姗姗,转身走向后勤部那间采光不好、有些偏僻的办公室。
她的背影依旧挺首,甚至比在总台时更显得轻松和从容。
姗姗站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透。
“谢谢你”。
这三个字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杀伤力。
它彻底否定了姗姗所有行动的意义,仿佛她费尽心机的告发,不过是成全了别人奔赴更好前程的一块垫脚石,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她看着乔安好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总台那边光亮整洁的区域,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乔安好即将去往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而她自己,或许真的要一被子困在这个充斥着空调冷气、细微算计和旁人异样目光的皇冠大酒店里了。
那条长巷的劫,她似乎永远也过不去了。
而这一次,劫走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