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李维皱了皱眉。他讨厌医院，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提醒他，
生命有多脆弱，他有多无力。他推开病房的门，苏晴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白色的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张小小的、比床单还要苍白的脸。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给她长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她像个睡着了的洋娃娃，没有一点生气。
如果不是旁边的心电监护仪还在平稳地发出“滴、滴”声，李维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医生说，她醒了，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车祸，脑部受到剧烈撞击，选择性失忆。
一个很俗套的诊断，却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李维心里一扇最阴暗的门。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爬满裂痕的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那是不是意味着，
那些争吵，那些冷战，那些她躲在被子里无声哭泣的夜晚，也都被一并清空了？
他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李维走到床边，慢慢坐下。他伸出手，想去碰碰苏晴的脸，
但手指在离她皮肤还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他想起了出车祸前的那天晚上。
他们又吵架了。为了一件什么事来着？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
回家后对着她大吼大叫，把她新画好的一幅画撕得粉碎。他记得苏晴当时的样子，她没有哭，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歇斯底里地跟他对骂。她只是蹲下身，一片一片地，
把那些碎掉的画纸捡起来，动作慢得像个老人。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
眼睛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死掉一样的平静。她说：“李维，我们离婚吧。”第二天一早，
她就开着车出去了。然后，他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警察说，她在盘山路上开得太快，
撞上了护栏。李维知道，不是的。是他的话，是他的行为，像一把刀子，捅在了她心里，
让她在那一刻，不想活了。是他，亲手把她推下了悬崖。现在，
老天爷却给了他一个荒唐的、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是谁？”床上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一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
没有了昨晚的死寂，也没有了过去三年的疲惫和怨恨。那是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干净，
纯粹，带着一点点害怕。李维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他有多久，
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了？“我是李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是……你的丈夫。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无耻的狂喜和尖锐的刺痛。苏晴看着他，眨了眨眼，
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信息。她想坐起来，李维赶紧上前扶住她。他的手碰到她的胳కి膊，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那个动作很轻微，但还是像一根针，扎进了李维的心里。
他知道，就算大脑忘记了，身体还记得。记得他的每一次失控，每一次触碰带来的不是温暖，
而是恐惧。不行。这样不行。就算她失忆了，那些刻在她骨子里的伤害，
还是会像幽灵一样冒出来。他不能让她想起来。绝对不能。他要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只有幸福和甜蜜的世界。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崭新的伊甸园。
苏晴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眼神里的恐惧又多了一点。“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们的家……是什么样的？”李维看着她，
努力挤出一个他自认为最温柔的笑。“我们的家很漂亮，”他说，“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
你最喜欢待在窗边画画。我们养了一只猫，叫‘棉花糖’，你总是抱着它睡觉。
”这些都是真的。但他没说，那扇落地窗，更多的时候是映出他下班回家后冷漠的背影。
他没说，那只叫“棉花糖”的猫，是苏晴在这段令人窒息的婚姻里，唯一的慰藉。他更没说，
她画的那些画，大部分的结局，都是在他们争吵时，被他亲手毁掉。“是吗？
”苏晴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那我……一定很幸福吧？”李维的心，
像是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咬着牙，点了点头。“是，
”他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谎言一旦说出口，
就需要用无数个新的谎言去圆。李维知道，他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要当一个造物主。而苏晴，就是他那张空白的，可以任由他涂抹的，纯洁的画布。
2离开医院，李维没有回家。他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
最后停在了一栋充满未来感的玻璃幕墙大楼前。大楼的入口没有任何标识，
只有一个需要虹膜扫描的识别器。这里是一家不对外公开的、前沿的脑科学研究中心。
它的创始人，林博士，是李维大学时的同学。一个被所有人称为“疯子”的天才。
李维曾经在一次校友会上，听林博士喝多了之后吹嘘，
说他正在研究一种可以“编辑”记忆的技术。通过特定的电磁刺激和神经元诱导，
可以强化、削弱甚至删除大脑里的特定记忆片段。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说胡话，
只有李维记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电话。“是我，李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林博士有些意外的声音：“哦？稀客啊。怎么，
终于肯为你老婆投资我们这个‘骗子’项目了？”“苏晴出事了。
”李维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车祸，失忆了。”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严重吗？
”“命保住了，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李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之前说的那个技术……能帮她恢复记忆吗？”“恢复？”林博士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那笑声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李维，你确定你想要的，是‘恢复’，而不是‘重塑’吗？
”李维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刺了一下。这个疯子，总是能一眼看穿别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开门。”李维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几分钟后，大楼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开。
林博士的实验室，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冰冷的、不近人情的科技感。
到处都是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显示屏和复杂的线路，空气中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嗡嗡声。
林博士穿着一件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睛却亮得吓人。他递给李维一杯水，
开门见山地问：“说吧，你想怎么做？”“我希望她能想起来的，都是我们之间美好的事情。
”李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些……不好的，我希望它们永远不要再出现。
”“‘不好的’？”林博士靠在实验台上，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比如，
你喝醉了跟她吵架？你把她的画撕了？还是你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心，回家就对她冷暴力？
”李维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你怎么知道？”“我猜的。”林博士耸了耸肩，
“苏晴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们以前在学校美术社团待过两年。
她那样敏感、纯粹的人，能被你折磨成婚后那副样子，除了这些，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我……”李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行了，别在我面前演戏了。
”林博士摆了摆手，“我不管你们夫妻之间那点破事。我只对技术感兴趣。你的要求，
理论上可以实现。我的‘记忆女神’Mnemosyne系统，可以通过导入外部数据，
在失忆者的大脑里，建立一个新的记忆模型。
”他指向实验室中央那个如同太空舱一般的白色仪器。“但是，我需要数据。大量的数据。
”林博士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照片，视频，录音……一切能证明你们‘过去’的东西。
系统需要通过学习这些数据，才能为她构建一个足够真实的‘过去’。”“我给你。
”李维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有一个问题，”林博士看着他，“大脑是很复杂的。
单纯的视听材料，构建的记忆会很平面，像看电影，没有真实感。我们需要更私人的，
能反映她真实情感和逻辑思维的东西。比如……日记，或者社交媒体上的文字记录。”日记。
这两个字，像一把锤子，敲在了李维的心上。他知道苏晴有写日记的习惯。
那个上了锁的、精致的皮面本，一直放在他们床头柜的最底层。
苏晴把它当成一个绝对的禁区，从不让他碰。他曾经因为好奇，偷偷撬开过一次。
只看了一页，他就看不下去了。那上面，没有他想象中的小女儿情态，
只有一片压抑的、令人窒息的黑。“她说，我的爱像一个笼子，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说，她每天最害怕的，就是听到我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她说，
她很想念大学时那个可以自由画画的自己。”那些文字，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
刺得他体无完肤。他当时恼羞成怒，把那本日记狠狠地摔在地上，还为此跟苏晴大吵了一架。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碰过那个本子。现在，
林博士却让他把这个装满了她所有痛苦和眼泪的“潘多拉魔盒”，亲手交出去。“怎么，
不敢了？”林博士看着他挣扎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李维，你想要的，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被你设定好程序的玩偶？如果是后者，
你必须把她的‘源代码’给我。”李维的脑子里，天人交战。把日记交给AI，
就等于把他所有不堪的过去，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冷的算法之下。但是，如果不交，
AI构建出的苏晴，可能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他想起了苏晴在病床上，
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眼睛。他想起了她说的那句：“那我……一定很幸福吧？”他要让她幸福。
哪怕这种幸福，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我给你。”李维咬着牙，做出了决定，
“她所有的日记，一部都不会少。”林博士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他推了推眼镜，
说：“好。那你就是我的第一个正式客户了。记住，李维，你现在扮演的，
是普罗米修斯的角色。你以为你在盗取火种，想给你的世界带去光明。但你别忘了，
普罗米修斯的结局，是被锁在高加索山上，日复一日地，被恶鹰啄食肝脏。”“我不在乎。
”李维的声音，冷得像一块铁，“只要能让她重新爱上我，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他不知道，他签下的，是一份与魔鬼的契约。而他抵押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灵魂。
还有苏晴，那被他亲手抹掉的，真实的过去，和无法预测的，未来。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
李维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导演”和“剪辑师”。他把家里所有和苏晴有关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整整十年的照片，从大学时青涩的合影，到婚后蜜月旅行的留念，堆得像一座小山。
还有上百个G的视频文件，记录了他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像一个偏执的上帝，开始筛选和篡改这个属于苏晴的“世界”。
他把所有吵架后苏晴哭红了眼睛的照片，都删掉了。他把那些记录着他们冷战，
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交流的家庭录像，都剪掉了。他甚至动用了专业级的修图软件，
把苏晴那些照片里，眼神深处藏着的一丝疲惫和忧郁，都小心翼翼地P掉，
换上温顺和甜蜜的微笑。他只留下那些最美好的瞬间。他们在夕阳下的海边接吻。
他在她生日时，为她点燃满屋的蜡烛。他们在下雪的冬天，依偎在一起喝着热咖啡。
这些画面，曾经真实地发生过。但李维很清楚，
它们只是漫长的、充斥着矛盾和伤害的婚姻生活中，零星的点缀。现在，他却要把这些点缀，
变成她记忆里的全部。他像一个精明的骗子，把沙子里的几粒金子都挑了出来，然后告诉她，
你拥有的，是一整座金山。做完这一切，他把那个上了锁的日记本，
从床头柜的最底层拿了出来。本子很厚，有好几本。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李维没有再打开看。他害怕，害怕看到那些会让他良心不安的文字。他只是把这些日记，
连同他精心“剪辑”过的几个T的“幸福”素材，一起装进一个硬盘里，交给了林博士。
“都在这里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林博士接过硬盘，插在“记忆女神”系统的主机上。
巨大的屏幕上，无数的数据流开始飞速地滚动起来。
“系统开始进行数据交叉验证和情感建模了。”林博士看着屏幕，头也不回地对李维说，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七十二小时。AI会读取所有的素材，
然后构建一个初步的人格模型和记忆框架。”“然后呢？”“然后，
苏晴会被转移到这里的‘环境适应舱’里。”林博士指了指旁边一个充满了科技感的房间，
“我们会通过神经介质头盔，把这个记忆框架，一点点地‘写’进她的大脑。同时，
AI会生成一个虚拟人格，在虚拟环境里陪伴她，
引导她‘回忆’起这些我们为她准备好的‘过去’，直到她的大脑完全接受这个新的现实。
”李维看着那个房间，感觉那不像一个治疗舱，更像一个……为他的新世界，
量身定做的子宫。他将在那里，亲眼见证苏晴的“重生”。“我可以……看着吗？”他问。
“可以。”林博士看了他一眼，“环境舱外面有单向观察玻璃。不过我劝你，
最好别抱太大期望。初期的记忆写入，会很混乱。她可能会出现一些应激反应。
”李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三天后，苏晴被秘密地从医院，转移到了林博士的实验室。
她看起来很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当护士要给她戴上那个布满了传感器的头盔时，
她下意识地抗拒着。“李维……”她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的李维，眼神里充满了求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