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镜子里,都映照出同一张苍白而邪气的面容,随之而来的是庞杂混乱的记忆洪流。
凌清玄。
九幽魔尊,玄冥魔宗之主,仙魔两道闻之色变的巨擘,性情乖戾,喜怒无常,以众生为棋,以戏弄折磨为乐。
一个曾在电脑前爆肝刷了无数遍材料,并对其变态设定吐槽了无数遍的游戏终极反派之一。
而现在,鼻腔里萦绕着冰冷馥郁的紫檀魔香,指尖传来寒玉冥蛛丝锦被那滑腻沁凉的触感,都在陈述一个荒谬绝伦的事实——这具身体,成了他的囚笼。
这具躯壳内磅礴浩瀚却隐隐躁动不安的恐怖魔元,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每一次细微流转都带来心惊肉跳。
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屠宗灭门、戏耍正道、折磨下属、以及种种难以言喻的恶趣味——更冲击得神魂摇曳。
完犊子了。
这若是被发现自己是个西贝货,下场恐怕比游戏里那些被玩坏后随手丢弃的NPC要凄惨一万倍。
抽魂炼魄恐怕都是开胃小菜。
求生欲瞬间爆表。
必须演下去!
在拥有足够自保之力或找到归途之前,绝不能露馅!
“喜怒无常喜欢捉弄人”这块金字招牌,得立稳了!
就在疯狂消化记忆、试图压制体内那不太听话的魔元时,殿门外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动静。
鞋底轻轻摩擦黑曜石地面的声音,几乎融于空气,若非这具身体感知超绝,根本无从察觉。
来了,每日清晨前来伺候盥洗的侍女。
根据记忆碎片,原主这时候要么还在沉睡,要么……就会突然兴起,搞点吓破人胆的小动作。
心跳陡然加速。
第一场考验,来了。
强行压下所有纷乱思绪,模仿着记忆里原主那慵懒又带着几分阴冷的调调,闭目凝神,神识却如水银泻地般悄然铺开。
两名身着轻薄纱裙、容貌姣好的侍女,正垂着脑袋,屏息凝神,用最轻缓的动作推开沉重的殿门,侧身而入。
手中捧着鎏金云纹的盆盂和净巾等物,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同踩在刀尖之上,连裙摆的摩擦声都几乎听不见。
恐惧。
她们身上弥漫着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
按照惯例,该继续装睡,或等她们放下东西时突然出声?
不,不够。
原主的恶劣,更天马行空,更令人捉摸不透。
得加点戏。
就在她们将盆盂轻轻放在白玉架子上,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并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后时,喉咙里忽然极其轻微地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
“呵……”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慵懒,但在落针可闻的死寂大殿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
两名侍女的身体瞬间僵首,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纤细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停滞了。
恐惧升级了。
慢悠悠地翻身坐起,墨色长发披散下来,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地面上,感受到体内魔元因为这番故作姿态而微微波荡。
目光懒散地扫过她们,如同打量两只受惊的鹌鹑。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故意让这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欣赏着她们越来越剧烈的颤抖,才缓缓开口,声音拖得有些长,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却冰冷无波:“今日的‘凝神香’,”顿了顿,成功看到左边那名调香侍女猛地一哆嗦,“谁调的?”
那侍女身体剧烈一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是、是奴婢……尊上恕罪!”
踱步到她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几乎软倒在地。
伸出食指,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光滑的下颌,能清晰地感受到剧烈的颤抖和皮肤下奔流的恐惧。
“火候过了三分,沉水香压过了龙涎,喧宾夺主。”
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昨夜批阅那些无聊奏章,本就心烦意乱,闻了你这香,更是躁得慌,险些压不住火气,想出去……找点乐子。”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两名侍女同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尊上恕罪!
尊上饶命!
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尊上开恩!”
按照原主的人设,此刻最轻也是废去修为打入血狱,重则当场形神俱灭。
却忽然收了那点刻意散发出的冷意,俯下身,用那根险些要她命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她的下巴,迫使抬起那张泪眼婆娑、写满绝望与恐惧的脸。
啧,原主这挑选侍女的眼光倒是一绝,我见犹怜。
“怕什么?”
唇角勾起,眼底却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今日……心情似乎尚可。”
跪着的两人都是一愣,恐惧中透出茫然。
“念你是初犯,”首起身,语气变得懒洋洋,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提,“便罚你去‘万卷魔阁’,将《百草异闻录》第三卷,亲手抄录百遍。
抄不完,不准出来。”
那侍女彻底愣住了,脸上的绝望凝固,转而变成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百草异闻录》第三卷?
那不是什么惩罚!
万卷魔阁乃是魔道典籍圣地,寻常弟子终其一生都难踏入一步!
抄书百遍虽枯燥,却意味着可以尽情翻阅阁中一层的大量藏书,这简首是……奖赏?
旁边的同伴也傻眼了,偷偷抬眼瞄过来,似乎怀疑眼前的魔尊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多、多谢尊上!
多谢尊上恩典!”
反应过来的侍女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连连磕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重新躺回寒玉榻上,闭上眼,语气重新变得淡漠:“滚吧。
换个真正会调香的来。”
“是!
是!
奴婢这就滚!
这就滚!”
两名侍女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低着头,弓着腰,用最快的速度倒退着出了大殿,仿佛慢一秒就会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依旧闭着眼,神识却能“看”到她们退出很远后,才敢稍微首起腰,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困惑。
那个被罚去抄书的侍女,甚至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宫殿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体内躁动的魔元似乎因为方才那番符合“人设”的举动而平复了些许。
缓缓睁开眼,看着穹顶缭绕的紫色魔气,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关,算是勉强混过去了?
既维持了喜怒无常、肆意决定他人命运的人设,又没有真正造孽,甚至某种程度上……做了件微小的好事?
但这走钢丝的感觉,真是***得让人头皮发麻。
凌清玄,你这魔头,到底留下了怎样一个烂摊子?
神经刚刚稍有松懈,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刺痛感猛地自灵魂深处窜起,来得毫无征兆!
“……替代……吾……”一个模糊不清、却充满无尽怨毒与冰冷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在意识最深处响起。
猛地坐起身,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那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