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刺骨的冰冷。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晚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几乎要呛出声。预期的窒息感没有到来，涌入鼻腔的，是甜腻到发齁的香氛气息，混杂着昂贵雪茄和香槟的微醺味道。
眼前不是冰冷浑浊的湖底，而是璀璨到炫目的水晶吊灯，光线折射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上，晃得人眼晕。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绅士名媛们低声谈笑，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奢华、……虚假。
“晚晚？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温柔地搭上她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晚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这个声音……
是她前世痴痴渴求了二十多年，最终却只换来一句“晚晚，你要懂事，让让你姐姐”的——亲生母亲，周曼的声音。
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裹挟着前世的痛苦、绝望和不甘，疯狂地冲击着她的大脑。
她被认回林家后的忐忑与卑微。
她努力讨好却总不得法的笨拙。
林晴那永远带着优越感和若有似无挑衅的眼神。
父亲林国栋看她时那评估商品般的冷漠。
未婚夫顾言在她与林晴之间摇摆时虚伪的温情。
最后，是林晴“不小心”将她推下别墅后那结冰的湖面时，脸上那抹得逞又残忍的微笑，以及周围人事后那句轻飘飘的“意外”。
冰冷的湖水灌入肺腑的刺痛感，远比眼前这甜腻的空气更加真实。
她回来了。
回到了这场为她举办的、盛大而讽刺的认亲宴会上。
命运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迅速从混乱的回忆中抽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抬起头，对上周曼那双看似担忧，实则深处藏着一丝不耐的眼睛。前世，她就是被这丝不耐刺伤，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但现在……
林晚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寒意，再抬眼时，脸上只剩下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怯生生的苍白。
“没……没事的妈妈。”她声音轻柔，带着一点点沙哑，像是受惊的小动物，“只是有点……不习惯。这么多人。”
她轻轻抽回手，动作自然地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避开了那份让她作呕的触碰。
周曼眼底的那丝不耐果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果然还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怯场了。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周曼语气更加“慈爱”，“来，晴晴，带你妹妹去那边吃点东西，定定神。”
一道白色的身影应声翩然而至。
林晴。
穿着一条量身定制的白色纱裙，纯洁得像个天使。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亲热地就要来挽林晚的手臂。
“晚晚妹妹，是不是累了？走吧，姐姐带你去尝尝那边厨师刚做的马卡龙，甜食最能让人心情好了。”
她的触碰让林晚胃里一阵翻腾。
前世，就是这只手，无数次“无意”地打翻她珍视的东西，无数次在无人处对她露出冰冷的嘲讽，最后，也是这只手，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林晚几乎是本能地、极其细微地侧身避了一下，巧妙地假装去拿旁边侍应生托盘上的果汁。
林晴的手落了个空，笑容僵了一瞬，但立刻恢复自然，无人察觉。
“谢谢姐姐。”林晚端起一杯橙汁，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眼神却平静无波地看向林晴，“姐姐今天真漂亮，像公主一样。”
她顿了顿，像是单纯地感叹，又补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周曼和另两位贵妇听见。
“我就像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真怕给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丢脸。”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自卑和讨好。
周曼果然受用，觉得林晚虽然怯懦，但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维护林家的面子。她笑着对旁边一位夫人说：“瞧这孩子，多实在。”
另一位夫人也附和地笑笑，眼神却在林晚那身明显不合身、款式也有些过时的礼服上扫了一眼，意味不明。
林晴心里冷笑，面上却更加温柔：“妹妹说的什么话，你回来了，就是我们林家最尊贵的小公主。这身礼服……嗯，其实也很衬你，别有一番风味呢。”她巧妙地暗示了礼服的寒酸。
林晚却像是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是腼腆地笑了笑，小口抿着果汁。橙汁的酸涩在口中蔓延，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呵，公主？
前世她或许会为这个词心动。
现在，她只想拆了这座吃人的城堡。
“晴晴，晚晚，在聊什么？”一个温和的男声插了进来。
顾言。
他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标准的、足以迷倒许多少女的绅士笑容。他自然地站到了林晴的身边，目光却在林晚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怜悯。
又是这种眼神。前世她就是溺毙在这种看似温柔实则虚伪的目光里。
“在说晚晚妹妹有点紧张呢。”林晴抢着回答，语气亲昵，“言哥哥，你来得正好，你最会哄人开心了，快帮我们安慰安慰妹妹。”
顾言笑了笑，看向林晚，语气温和：“晚晚，欢迎回家。不用紧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以后有什么不习惯的，都可以来找我……或者你姐姐。”
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在两个女孩之间维持着完美的平衡。
林晚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极黑，此刻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倒映出顾言那张完美的假面。
顾言被她看得莫名有些心慌，那眼神……太平静了，甚至带着一点冷，完全不像一个刚从底层被接回豪门、应该惊慌失措或者欣喜若狂的女孩。
“谢谢顾先生。”林晚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我会尽快适应的，不敢多麻烦您和姐姐。”
顾先生？
这个称呼让顾言和周曼都愣了一下。太生分了。
林晴眼底却掠过一丝喜色，觉得林晚果然蠢笨，连讨好人都不会。
顾言很快调整好表情，笑道：“怎么叫顾先生，太见外了，叫我顾言哥就好。”
林晚从善如流，却带着一种机械的顺从：“好的，顾言哥。”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带着一丝尴尬。
这时，一个略带尖细的女声响起，带着明显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林晚小姐，听说你之前一直在……嗯，福利院长大？那种地方是不是很可怕呀？会不会有人欺负你？”
是林家的一个远房表亲，前世也没少明里暗里地奚落她。
周曼的脸色微微沉了下，觉得这问题有些失礼，但又不好发作。
林晴则适时地露出担忧的表情，仿佛很心疼妹妹过去的遭遇。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等着看她出丑，或是露出窘迫悲伤的表情。
林晚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但很快，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甚至带着点豁达的笑容。
“谢谢关心。那里确实不比家里，但院长妈妈和老师们都很好，教会我们很多东西。至于欺负……”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扫过问话的人，声音不疾不徐。
“其实哪里都有各种各样的人，重要的是自己如何面对。比起这个，我更感激现在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她不卖惨，不抱怨，坦然承认过去，却又轻巧地将重点拉回到对当下的“感恩”上。
一番话，说得既体面，又不失风骨，反而让那个想问八卦的人显得格外小家子气。
那位表亲噎了一下，讪讪地笑了笑：“是……是啊，回来就好。”
周曼有些意外地看了林晚一眼，似乎第一次正视这个女儿。这话……倒不像没见识的人能说出来的。
顾言眼中的探究更深了。
林晴挽着顾言的手，微微用力，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这个土包子，怎么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宴会仍在继续。
林晚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中心圈。
她走到相对安静的露台角落，冰冷的晚风吹在脸上，让她混沌的大脑更加清醒。
看着楼下花园里摇曳的树影和远处城市的灯火，她深吸一口气，死亡的冰冷和湖水的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仇恨的火焰在胸腔里静静燃烧，但她知道，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冲动。
她需要冷静，需要伪装，需要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时机，收集武器，然后——一击必中。
那些曾经伤害过她、辜负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林家，林晴，顾言，所有将她推向深渊的人……
她回来了。
这一次，她不是来寻求认可的羔羊，而是来复仇的狼。
她轻轻抚摸着手机冰冷的外壳，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很有趣的应对。林晚小姐……是吗？”
林晚心中猛地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缓缓转过身。
露台入口的阴影处，倚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指尖一点猩红明明灭灭，轮廓分明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正透过烟雾，精准地锁定着她。
他是谁？
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