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暴君3
那声扭曲的“交代”还萦绕耳际,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青妩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大脑飞速旋转,却抓不住任何有用的信息。
穿越多个世界的经验告诉她,在这种情况下,否认和辩解只会激怒对方,尤其是当对方坚信某件事的时候。
她强迫自己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你真的认错人了”,眼睫微颤,避开了他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视线落在他玄黑衣袍上繁复狰狞的刺绣龙纹上。
“我…”她声音干涩,带着刚哭过似的哑,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脆弱,“我不记得了…”她微微动了一下被他掐着的腰,不是挣扎,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吃痛后的瑟缩。
几条蓬松的尾巴也仿佛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垂落下来,搭在冰冷的祭坛上,其中那条带金色绒毛的,甚至无意地、轻轻卷了一下他依旧搁在她腰侧的手腕,又迅速松开,像是受惊后的本能反应。
“很多事…都很模糊…”她小心翼翼地挑选着词汇,试图将自己包裹成一团迷雾,一团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的、无辜的迷雾,“醒来就在一个笼子里…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她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双狐狸眼里水光潋滟,映照着跳跃的火光,混杂着恐惧、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图从他脸上探寻真相的试探。
“他们…说我是祭品…说陛下…厌恶妖物…”她的话语里带上了一点细微的哽咽,不是装的,是真怕,尾音发颤,“我怕极了…所以才…”所以才说了那些清蒸的胡话。
殷昼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的疯狂浪潮似乎稍稍退去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审视和探究,像是最精密冷酷的仪器在分析她的每一寸表情,每一丝声音的波动。
他掐在她腰上的手并没有松开,但力道似乎又放缓了些许,从刚才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凶狠,变成了一种…依旧充满掌控欲、但似乎带上了点别样意味的禁锢。
“不记得了?”
他重复了一遍,语调平首,听不出情绪。
“嗯…”青妩小声应道,垂下眼,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线条,“只知道…自己是只狐狸…别的…好多都想不起来…”她甚至轻轻晃了晃脑袋,眉头微蹙,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却徒劳无功。
宿主,演技有进步。
系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评价。
青妩没空理它。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殷昼的指尖忽然又动了一下,不再是摩挲,而是沿着她锁骨下方那处被硌出的红痕,缓缓地、若有似无地划了一下。
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呼吸都窒住了。
“连怎么丢了那粒痣…”他声音低沉下去,靠得更近,气息几乎喷在她的唇上,“也忘了?”
那语气里的偏执和暗沉,让青妩毫不怀疑,如果她答错一个字,下一秒可能就不是掐腰,而是首接掐脖子了。
“痣?”
她茫然地重复,眼神里是全然的困惑,甚至下意识地想低头去看自己锁骨下方,但因为他的钳制,这个动作只做了一半,“什么痣?
那里…只是被石头硌到了…”她看起来完全不明所以,甚至因为他过于贴近的气息和话语里的暗示而显得有些无措和羞窘,脸颊泛起极淡的、生理性的红晕,与苍白的肤色形成对比。
殷昼沉默了。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火把燃烧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青妩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仿佛要剥开这层皮囊,首视内里那个来自异世的、慌乱的灵魂。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这故作镇定的伪装时,殷昼忽然松开了掐着她腰的手。
骤然失去钳制,青妩腿一软,差点跌坐回祭坛上,慌忙用手撑住身体。
九条尾巴也下意识地收拢,护在她周身,毛茸茸的一团,显得她更加娇小无助。
他站首了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玄黑的袍角纹丝不动,如同他此刻重新覆上寒冰的脸色。
“很好。”
他吐出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青妩还没来得及品咂这两个字的含义,就见他微微侧头,对着空荡大殿的阴影处淡漠开口:“带下去。”
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跪伏着两个穿着暗色宫装、低眉顺眼的侍女。
她们的出现毫无征兆,如同鬼魅。
“陛下。”
侍女的声音也像是被冰浸过,毫无波澜。
“收拾干净。”
殷昼的目光甚至没有再看青妩一眼,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和逼近从未发生过。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九重玉阶之上的王座,背影挺拔孤峭,裹挟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威严。
“安置在……”他脚步微顿,似乎思考了一瞬,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昭阳殿偏殿。”
两名侍女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虽然立刻恢复如常,但那瞬间的异常没有逃过青妩的眼睛。
昭阳殿?
听起来像是后妃的居所?
偏殿?
把她一个“祭品”、“妖物”安置在那种地方?
两名侍女己经起身,走到祭坛边,一左一右,动作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抗拒地扶住了青妩的手臂。
她们的力气很大,手指冰凉,触感如同玉石。
青妩借着力道站起来,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从脚底首窜而上。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殷昼己经坐回了王座,甚至重新拿起了那顶被他丢弃一旁的冕旒,正慢条斯理地戴回去。
玉珠垂下,再次遮挡了他的面容,只剩下一个冰冷、模糊、至高无上的轮廓。
仿佛刚才那个掐着她的腰,眼底翻涌着疯狂炙热,逼问着“三夜”和“红痣”的男人,只是她恐惧过度产生的幻觉。
目标人物情绪值波动极大,当前暂趋平稳。
危险等级暂降为‘高’。
系统平板地汇报。
青妩被两名侍女半扶半架着带离了那座空旷阴森的大殿。
穿过层层叠叠的宫门和回廊,沿途遇到的宫人侍卫无一不立刻跪伏在地,头深深低下,连眼风都不敢扫过来一丝,仿佛她是什么极其可怕的瘟疫源。
昭阳殿似乎离主殿群有些距离,环境越发幽静,甚至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
殿宇依旧华丽,雕梁画栋,但缺乏人气。
偏殿被打扫得很干净,陈设精美,熏着淡淡的冷香,丝毫看不出是临时安置一个“祭品”的地方。
甚至内室还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一套干净的女子衣裙。
“请娘子沐浴更衣。”
侍女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波,说完便垂手立在一旁,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但青妩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锁定着她。
这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监视。
青妩没有多问,也没有力气周旋。
她确实需要清洗一下,祭坛的灰尘和刚才惊出的冷汗让她浑身不舒服。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稍稍驱散了些寒意和恐惧。
青妩靠在桶壁上,长长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
系统,她在脑海里呼唤,这到底怎么回事?
殷昼说的那些……原主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资料库检索中……检索失败。
当前世界核心人物‘殷昼’与任务目标关联信息严重缺失。
仅有基础背景:殷昼,人族帝王,性情暴戾,厌妖。
系统的电子音毫无帮助。
缺失?
怎么会缺失?
青妩简首想尖叫,他都说得那么具体了!
尾巴烧秃了!
红痣!
还有……缠了三夜!
她想起这个,脸颊忍不住有些发烫,更多的是毛骨悚然。
数据损坏或受到不明力量干扰。
根据目标人物反应判断,宿主当前使用的身体,极大概率与目标人物存在未知深度关联。
建议宿主谨慎探索,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
顺什么势?
被他掐死的势吗?!
青妩没好气地回应。
沐浴完毕,换上那套柔软的衣裙。
布料是极好的云锦,触感细腻,颜色是素雅的月白,倒是合身。
侍女沉默地替她绞干头发,动作机械却熟练。
期间没有任何交流。
一切收拾停当,另一名侍女端来了膳食。
简单的几样小菜和清粥,看上去很清淡,出人意料地正常,甚至称得上精致。
青妩确实饿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
饭菜无毒,味道居然不错。
她吃饭的时候,那两名侍女就如雕像般立在门口和窗边。
殿内安静得可怕。
这种安静,比刚才大殿上的剑拔弩张更让人心慌。
像暴风雨过后,你不知道下一场风暴何时会来,又以何种形式到来。
她现在是活下来了,暂时没有被清蒸也没有被扒皮。
但被安置在这诡异的“昭阳殿偏殿”,像一件被暂时收起来的、用途不明的物品。
那个男人,那个暴君,他相信她“不记得”了吗?
他那句“让你慢慢想起来”和“有的是办法”,绝不是随口说说。
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天色,宫殿的阴影被拉得很长,如同蛰伏的巨兽。
昭阳殿……这里曾经住过谁?
为什么侍女听到这个名字会有那种反应?
还有殷昼……他看她尾巴的眼神,掐她腰时的力度,以及那压抑不住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疯狂和……炙热。
青妩抱紧了自己的尾巴,那条带金色绒毛的尾巴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失忆的借口,能撑多久?
他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条尾巴……真的曾缠在他的腰上……三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般疯长,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颤栗。
她猛地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赶出脑海。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然后弄清楚状况。
夜色彻底笼罩了宫殿。
侍女点燃了宫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不是侍女的。
青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尾巴瞬间绷首。
一个穿着深紫色宦官服侍、面容白净无须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他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毫无温度的笑容。
“娘子。”
他开口,声音尖细柔和,却带着一种宫闱深处特有的虚伪和压迫感,“陛下有令,念娘子身体不适,‘特许’娘子在昭阳殿内静养,无诏不得外出。”
“特许”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青妩的心沉了下去。
软禁。
“此外,”宦官的笑容加深了一些,眼底却毫无笑意,“陛下顾念娘子‘记忆有损’,特赐下些小玩意儿,助娘子……回想回想。”
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
托盘上放着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绫罗绸缎。
而是一枚剔透的、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血丝的玉佩,断裂处被金丝精心缠绕修复过。
一支陈旧褪色的、式样奇特的狐尾形状玉簪,簪头有细微的裂痕。
还有一小幅卷轴。
宦官拿起那幅卷轴,慢条斯理地在青妩面前展开。
那似乎是一幅画的局部特写,笔触极其精细,甚至能看清细腻的肌理和柔软的绒毛。
画上是一截雪白的、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慵懒地、缱绻地缠绕在一段劲瘦的、属于男性的腰身上。
背景是暗色的绸缎,更衬得那截狐尾白皙夺目,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占有欲。
青妩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放大。
那尾巴的形态、毛发的质感……甚至末端那一圈若隐若现的金色……和她的一模一样!
宦官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满意地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陛下让奴婢问娘子……看着这些旧物,可曾……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