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吞噬一切感官的真空式死寂。
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而是感官被彻底剥离后的虚无。
林远感觉自己像一粒漂浮在宇宙尘埃带中的微尘,失去了重量,方向,甚至连时间这个最基本的标尺都消失无踪。
方才那撕裂性的强光留下的视网膜灼痕还未褪去,眼前只剩下挥之不去的黑白噪点和色块残影。
耳朵被高频的、来自颅骨内部的嗡鸣声占据,隔绝了一切外部声音。
唯一残存的触觉——指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粘稠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漂浮的麻木。
恐惧被这极致的虚无感暂时悬置在心口,不上不下。
挣扎的动作停止,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呼吸。
心脏是否跳动?
血液是否流动?
感觉不到存在,却又无法否认意识的存在。
一种比面对狂暴沙暴或被“吞噬之墙”追杀更深的寒意笼罩了他——那是宇宙尺度的孤独和对存在本质的彻底怀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亘古。
林远猛地吸了一口气!
并非主动,而是肺部缺氧到极限的疯狂痉挛!
“嗬——嗬嗬——”空气!
冰冷稀薄,带着浓重的陈年岩石粉尘和金属锈蚀的气息,猛地灌入灼痛的肺叶!
窒息感被尖锐地刺痛感取代,但这份痛苦此刻却如同天籁!
随着这口艰难吸入的空气,感官像潮水般剧烈地冲刷回来!
剧痛首当其冲从后背袭来:脊椎骨如同被重锤砸伤,肩膀肩胛骨周围一片热辣的钝痛(那是之前车旁摔伤和绳索拉拽的伤势),指尖的冰冷麻木感被血液重新流动的尖锐麻刺感覆盖。
视觉紧随其后强行注入信息,眼前的噪点疯狂闪烁消退,显露出所处的空间——并非预想中的巨大空旷殿堂,也非陈聿修被困的石室。
他正身处一条……极其怪异扭曲的“回廊”之中。
左右两侧是壁立的、绝对光滑近乎镜面的灰白色岩石壁面,材质如寒玉,触手冰冷,毫无风化痕迹,像是刚刚被最精密的水刀切割开一般。
岩石表面的弧度并非笔首!
它们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微微扭曲、交错着向上延伸,构成一个扭曲起伏、不断变化视点角度的“螺旋双筒”通道!
如同两条巨大的、盘旋交缠的蛇类躯干内部被掏空形成的路径。
头顶极高极远的地方(视线根本无法判断距离),两条螺旋石壁的最高处隐没在一片混沌的、雾蒙蒙的暗蓝色光晕里,如同被冻结的极地之空。
脚下是同样平滑冰冷的岩石,构成了这条倾斜回廊窄窄的“地面”。
空间并不拥挤,但也绝说不上开阔。
两侧壁面距离宽度约三米,高深莫测。
空气并非完全不流通,但极其微弱,每一次呼吸都能尝到那浓重金属锈尘味的极限稀薄感。
寂静在这里呈现出一种有形的压强。
“嗡…”脑中残留的高频嗡鸣终于减弱大半,被这死寂空间里自身血液流动的奔腾声、肺叶艰难舒张的破风声以及心跳那擂鼓般沉重的咚咚声所取代。
陈聿修!
这个名字如同闪电劈开意识的混沌!
林远猛地撑起身子,背后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立刻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绳索的断端还在!
那截动力绳被他紧握在受伤流血的手里,另一端却空落落地垂在冰冷的岩石地上。
绳结处那股致命的冰寒拉扯感消失了,仿佛刚才那跨越空间的挣扎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陈聿修!!!”
他用尽力气嘶吼出来。
声音一出,却感到异样!
他的吼叫声并未在通道内形成明显的回响,反而像是被这诡异扭曲的壁面迅速吸收了。
只有一种沉闷的、短促的残余音在双螺旋腔道的特殊结构里被折返几次,很快就消沉下去。
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这感觉比声音完全消失在沙漠中更令人毛骨悚然。
无人回应。
死寂重新统治一切。
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格外刺耳。
林远的心沉了下去。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双腿却酸软无力。
剧烈的头痛也开始加剧。
他靠着冰冷的、扭曲的岩壁喘息,强迫自己冷静。
他迅速检查自身:除却钝痛和淤伤,无严重外伤。
装备……他慌乱地摸索全身——头上那顶带灯的凯夫拉头盔还在!
强光功能似乎正常!
他立刻拧开头盔侧面的主光源。
一道粗大的光柱应声射出!
光束照射在对面那光滑如镜的灰白石壁上,发生了极其怪异的光线散射——并非简单的反射,而是光如同水流泼洒在曲面镜上,被拉伸、弯折、部分吸收!
一部分光线沿着螺旋扭曲的壁面流淌向上延伸,光斑的形状被空间自身的曲率拉扯变形,最终微弱地消失在顶端的混沌光晕里。
光束无法穿透这片光雾,也看不见回廊的尽头。
这里没有沙尘,视线所及之处异常“干净”。
冰冷,绝对光滑的壁面,无法判断高度和长度的螺旋回廊,混沌的顶部光源,稀薄到几乎维持不了生命的空气……以及吞噬声音的构造。
林远的目光猛地凝固在他刚才跌倒的位置附近——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除了一些模糊拖拽的血痕(来自他之前的伤口),赫然散落着几份……纸质文件?
他几乎是爬过去的,抓起了其中一张对折的厚皮纸。
展开。
纸张是极其坚韧的、发黄的桑皮纸。
上面的字迹是工整的繁体毛笔字!
“……民国十六年,九月初七,沙暴蔽日三日夜不止。
余队随霍教授探查尼哈遗址‘雷霆之壁’……陷此绝域……”林远的心脏狂跳!
这字体!
这纸!
和陈聿修刚才在石室里散落的东西质地相似!
他猛地翻过纸张,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内容,跳跃式地吸收关键信息:“……壁间有异声,如群蚁行于朽木,非鼠类足音……以火烛照之,壁面刻痕有微光隐现,状如星斗线路…………气渐稀薄,窒息感迫人……甬道非首,扭曲难行……顶有异光,似月非月…………余等所携之器皆失其灵巧,罗盘乱转,怀表时停时疾,几无可用……霍教授疑此间空间己非现世之理…………食物与水将尽……张兄昨夜悄遁……不知所踪……恐凶多吉少……壁上刻痕似‘活转’,霍教授言之成妖异吸食活人精气…………余仅存……寻机求生,誓要留此手记以告后人……此地绝凶,遇光莫触……”**陈聿修 记于绝域**手记!
陈聿修亲笔!
他就在附近!
刚才那股穿越时空的挣扎拉力果然是真的!
他逃脱了追杀?
摔进了这里?
甚至……遗留了手记?
这意味着他确实经过了这里!
也许就在不久前!
林远死死攥紧这张浸透着百年前绝望与探究精神的纸页,每一个繁体字都像是滚烫的烙印。
民国十六年……九月初七……沙暴三日夜……这一切都在印证!
尼哈遗址的诡异力量将他们这两个相隔百年的落难者,强行拉进了同一个更“深”层级的时空迷宫!
手记的信息瞬间重构了他对这个空间的认知:1. **空气在消耗!
而且极其有限!
** 陈聿修的手记里提到窒息感。
必须尽快找出路!
2. **这里的空间法则扭曲异常!
** 陈聿修提到的“罗盘乱转、怀表失常”以及林远观察到的光线扭曲都印证了这点。
物理规则可能被部分改变或屏蔽。
3. **“刻痕似活转”=吃人的墙!
** 墙的力量延伸进来了!
4. **“遇光莫触”!
** 这是陈聿修遗留下来最血淋淋的警告!
是生命换来的经验!
这里的“光”特指什么?
“霍教授……” 林远喃喃低语,一个名字首次被提及。
他是探索队领头人。
他是否也困在这里?
那个“张兄”莫名消失……会不会就是被“光”吞噬了?
他强忍着后背的剧痛和眩晕感,迅速将陈聿修的手记连同其他几张散落的、有涂抹痕迹的纸张拢在一起,小心塞进自己冲锋衣内侧口袋最深处。
这是此刻最宝贵的线索!
他必须移动!
绝不能坐以待毙!
回廊倾斜向上盘旋,看不到尽头。
两侧光滑如镜的石壁除了那诡异的、若有若无的微光纹理(陈聿修描述的“隐现星斗线路”),别无它物。
他选择沿着倾斜回廊的“地面”向螺旋通道的上方艰难走动,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身体。
头盔灯光谨慎地扫射着前方和两侧,竭力避开那些似乎带着微弱荧光的地方(“遇光莫触”!
)。
寂静如潮水般涌来,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在被空间扭曲后形成难以描述的闷响。
突然!
他脚步一个踉跄!
脚下的“地面”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陷了一处半指深的凹痕!
凹痕边缘不规则,似乎是人工凿刻的痕迹,非常古老!
林远心中警铃大作!
他立刻蹲下身仔细审视。
就在他蹲下的瞬间——“咚……”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微弱、异常沉闷、如同敲击着厚厚隔音棉被的撞击声……从脚下的岩石深处传来!
林远瞬间屏住呼吸!
全身汗毛倒竖!
咚……又一声!
更清晰了一点!
间隔……似乎很规律!
这不是自己脚步的回音!
绝对不是!
这是——有人在敲击!
而且……敲击的节奏……竟然和他之前在风暴中用铁锤敲打车顶断茬求救时一模一样!!
**“铛—!
铛—!
铛—!”
** 两快一慢!
极具辨识度!
林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是谁?!
在这诡异的时空回廊深处,是谁在模仿……或者说,正在重复他那绝望的求救信号?!
是他自己被困在另一个时空层的折射?
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几乎是趴在了冰冷的岩石“地板”上,将耳朵紧紧贴在最靠近那敲击点源头的凹痕位置——那个被风化石壁磨出痕迹的关键点!
“嗡……”这次,不单是敲击声了!
伴随着那有规律的**“咚…咚…咚…”**,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无数只蜜蜂在遥远蜂巢里振翅的低沉嗡鸣声,也清晰地、顽强地穿透了脚下的岩石壁垒,传入他高度紧张的耳中!
这嗡鸣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能牵动他血液的流动!
他猛地想起陈聿修手记上那句**“壁上刻痕有微光隐现”、“刻痕似活转”!
**敲击声传来的“下方”……难道正是那片将他生吞的石壁?!
这通道就叠加在它内部!
这些刻痕……就是活着的通道网络?!
敲击声还在继续!
清晰!
倔强!
绝望!
与他当日分毫不差!
时间与空间的边界在此刻被彻底搅碎。
林远几乎能“看到”某个黑暗绝望的身影(是他自己?
是陈聿修?
还是来自更遥远时空的谁?
)在疯狂地重复着这个绝望的举动。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怆和使命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必须回应!
他需要工具!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柄在风暴中救他、也间接导致陈聿修陷入绝境的合金锤——然后手僵在了半空。
锤……没了!
腰间只剩下空空的工具挂扣!
是在刚才被那恐怖的吸力拉扯、经历强光穿越空间的那一刻,失手掉落了吗?!
绝望还没来得及蔓延。
就在他手悬空的位置附近,也就是他刚才摔倒、发现陈聿修手记的地面上——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体,正反射着头盔灯昏暗的光线。
林远猛地扑过去捡起!
不是他的现代合金锤。
那是一个……非常陈旧、磨损严重的……铜锤敲?
锤柄是某种硬木,己经发黑开裂,但握感异常沉重顺手。
锤头则是黄铜制成,并非整体铸造,有明显后期锻打的痕迹,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打击点和绿锈形成的复杂纹路。
样式极其古朴,绝非近代工艺。
民国……考古装备?!
这是……陈聿修掉落的?!
他果然来过这里!
这铜锤敲是他留下的?!
为什么没记录在手记里?
在危急关头丢失的?
林远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攥紧了这把来自百年前的、沉甸甸的铜锤叩!
锤柄的微凉和粗糙摩擦感带来了奇异的安慰。
他不再犹豫,高高举起这把历经沧桑的铜锤头——**铛!
铛!
铛!!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脚下刚刚听到敲击信号的那块有着微弱奇异振动的凹痕岩石!
清脆得不可思议、带着强烈金属质感的敲击声骤然在这寂静的螺旋回廊中爆响!
声音没有被完全吸收,甚至在特殊壁面的折射下激荡起一阵短促的、怪异的回声!
他刻意模仿了两快一慢的节奏,并在最后加上了三个极其沉重的全音拍!
“回应!
这是回应!!
有人在里面吗——!!”
他放声嘶吼,声音撞在扭曲的光滑壁面上,被吞噬拉长变形,显得遥远而模糊。
但敲击声本身,无比清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远紧紧攥着铜锤,耳朵死死贴住地面,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应着任何细微的回应信号。
一秒。
两秒。
三秒……时间流逝的感觉被寂静拉伸到极致。
就在林远的心几乎沉到谷底时——**嗡!
嗡!
嗡!!!
**一股无比强烈、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空气般的剧烈震颤!
猛地从脚下那块被敲击的岩石深处轰然爆发!
远超刚才探测到的细微波动!
整个螺旋通道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发出了低沉的共鸣!
林远被这股强悍的震荡力量震得几乎要弹跳起来!
紧接着——“嗡………………”一声悠长、低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幽寂的鸣响,如同沉睡万载的巨大石磨被强行撬动轴心,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沉重地从螺旋通道的**顶端**那片混沌的光雾深处……如同实质般碾压了下来!
整个空间的“空气”随之搅动!
压力陡增!
林远猛地抬头!
灰白色、光滑扭曲的螺旋壁面在剧烈震鸣中没有任何变化,但……壁面上那些之前几乎只是暗淡荧光条纹的、如同“星斗线路”的刻痕——骤然爆亮!
亮如白昼!!
无数道刺眼的、流动的、带着奇异韵律的淡金色光流!
瞬间点亮了蜿蜒盘绕回廊的每一寸壁面!
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变成了活生生的、奔走在复杂管道网络中的液态光华!!
空间被彻底照亮!
光线在特殊的扭曲曲面中互相叠射,交织成一个巨大而无比复杂的、立体的能量结构!
而构成这结构的“节点”就在林远头顶极遥远处那片混沌蓝光的深处!
但此刻更让林远头皮炸裂的是——这无比清晰的强光下,就在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前方!
就在那同样被能量光流覆盖的光滑地面上——赫然映照出一个清晰的人影投影!
一道瘦高的、略微蜷缩着的身影。
穿着破烂的青布长衫!
拖着一条沾满石粉泥土的长辫!!
光影在闪动,那人影也随之略微摇晃了一下。
林远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喉咙被汹涌而上的情绪彻底堵死!
他张开口,一个破碎的、带着极度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名字,艰难地挤出被极度震惊***声带:“陈……聿……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