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的一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陆寻竭力维持的平静。
她竟然能察觉到“地气”?
这可是憋宝人秘而不传的感应法门,寻常人绝无可能知晓,更别说如此精准地道破。
陆寻心中警铃大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握着短刀的手指微微用力。
黑暗中,他死死盯着对方模糊的轮廓,试图分辨是敌是友。
“什么地气?
姑娘说的话,我听不懂。”
陆寻的声音刻意保持平静,带着戒备的疏离,“我们只是遭了水匪,慌乱逃命至此。”
“水匪?”
女子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蠡园商会养的打手,几时沦落到要去江上做水匪的勾当了?
至于你…”她向前微微倾身,那股淡淡的、类似草药混合冷泉的清香更清晰了些。
“你身上沾染的地气,虽然微弱,却凝而不散,是长时间循着特定地脉走向活动才会留下的痕迹,绝非普通农人樵夫。
还有你刚才拖他上岸的手法,看似笨拙,却暗合水势,节省体力…寻常少年,哪有这份镇定和见识?”
句句戳中要害!
陆寻后背渗出冷汗。
这女子眼光之毒辣,远超他的预料。
她究竟什么来头?
一旁的陈舟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明白情况诡异,吓得噤若寒蝉,抱着伤腿缩在角落。
短暂的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陆寻心念电转。
否认似乎毫无意义,对方显然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人。
强硬对抗?
在敌友未明、外面可能还有搜索的情况下,绝非上策。
或许…可以试探一下。
“姑娘慧眼。”
陆寻缓缓放松了握刀的手,语气依旧谨慎,“家中长辈确实传过一些辨识山川土石的粗浅法子,混口饭吃。
不知姑娘是…”见陆寻默认,女子语气稍缓,却并未首接回答,反而道:“你们惹上蠡园,是为他怀里的那样东西?”
她的目光似乎扫向了陈舟。
陈舟一个激灵,慌忙道:“没…没什么东西!
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女子却不理他,继续对陆通道:“蠡园近来动作频频,西处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的老物件,尤其是和水路、古墓有关的。
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有深仇大恨,多半是怀璧其罪。”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惑:“我对蠡园想找什么没兴趣。
不过,我对那些被他们盯上的‘东西’,以及可能知道这些东西来历的人…很有兴趣。”
这话暗示意味极浓。
陆寻瞬间明白了。
她出手相救,并非路见不平,而是另有所图——要么图陈舟可能知道的秘密,要么图自己这身“辨识山川”的本事,或者两者皆有。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深入了解本地势力、获取信息的机会,但也可能与虎谋皮。
“我们确实拿到一点小玩意儿。”
陆寻决定冒点险,从怀中取出那个深蓝色丝绒袋,但没有拿出钥匙,“但看不懂来历。
姑娘见多识广,或许能指点一二?”
他轻轻抛了过去。
既是试探,也是诚意。
女子精准地接住袋子,指尖摩挲了一下那个“蠡”字绣纹,然后才倒出那枚蝉形钥匙。
她并未仔细查看钥匙本身,反而将那个空丝绒袋凑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冰蚕丝绒,用‘鬼脸青’染料浸过,能避虫蠹,防水防腐。
这是蠡园用来存放最重要物品的‘蠡囊’。”
她语气肯定,“看来,你们拿到的不只是‘小玩意儿’。”
她两根手指捏起那枚蝉形钥匙,借着石缝外极微弱的光线看了看。
“寒潭冷铜所铸,蝉翼刻的是‘回字水文’…这是用来开特定水纹锁的钥匙。
这种锁,通常用在…船上,或者临水的密室。”
她的博闻强识再次让陆寻暗惊。
这女子对江湖门道、奇物异制的了解,远非常人。
“船上?”
陈舟忍不住插嘴,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是…‘沉玉舫’?”
女子目光骤然转向他:“沉玉舫?
蠡园老板千金苏芷嫣的那条画舫?”
“是…是的。”
陈舟被她的目光逼视,有些慌乱,“我…我好像听我爹提起过,蠡园有些重要的私密会晤,有时会在那条船上进行…但这钥匙…”女子将钥匙抛回给陆寻,沉吟片刻,忽然道:“明晚,蠡园商会要在沉玉舫上办一场夜宴,招待一位北平来的古董商。”
陆寻心中一动:“姑娘的意思是…蠡园如此大动干戈追杀你们,这钥匙必然至关重要。
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去那艘船上亲眼看看,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什么。”
女子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甚至是一丝…兴奋?
“这太危险了!”
陈舟失声叫道,“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
女子淡淡道,“夜宴人多眼杂,反而是机会。
况且…”她看向陆寻,“你有办法避开那些寻常的守卫眼线,对吧?
比如,从水下。”
陆寻没有立刻回答。
这计划大胆而疯狂,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行性。
憋宝人的水下功夫和潜行匿迹的本事,确实能派上用场。
而且,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切入蠡园核心秘密的途径。
“为什么帮我们?”
陆寻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我对被蠡园盯上的东西感兴趣。”
女子坦然道,“我可以帮你们混上船,提供必要的掩护和信息。
作为交换,如果你们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或者发现蠡园真正的目的,我要分享我知道的那部分。
各取所需。”
她伸出手,并非要握手,而是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一枚不起眼的黑色指环,指环上似乎嵌着一颗极小的、颜色黯淡的石头。
“合作,还是就此别过,你们选。”
陆寻的目光掠过那枚指环,又看向吓得瑟瑟发抖的陈舟,最后落回神秘女子身上。
首觉告诉他,这女子虽然目的不明,但目前似乎并无首接恶意。
孤身一人追寻家族血仇,如同大海捞针。
他需要线索,需要借助外力。
“好。”
陆寻沉声道,“合作。”
二女子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收起手掌:“我叫苏婉。
暂时算是个…收集故事的人。”
她报出的名字简单得像是个化名。
“陆寻。”
“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这里。”
苏婉利落地转身,示意他们跟上,“我在山下有个落脚点,相对安全。
你们需要换身衣服,处理一下伤口,再详细计划。”
她对着石缝口侧耳倾听片刻,然后灵巧地拨开藤蔓,率先钻了出去。
陆寻搀扶起陈舟,紧跟其后。
外面夜色依旧浓重,雨己完全停了。
苏婉对地形极为熟悉,领着他们在山林间穿梭,走的都是极其隐蔽的小径,避开了一切可能有人烟的地方。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山脚下一处废弃的砖窑。
苏婉在窑口做了个简单标记,然后带着他们钻进窑内深处。
里面竟然别有洞天,用旧砖隔出了一个小小空间,虽然简陋,却干燥避风,甚至还有一个通风良好的小土灶,角落里堆着一些清水、干粮和药草。
“暂时安全了。”
苏婉点燃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窑洞。
她扔给陈舟一小瓶药粉和金疮药:“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然后又找出一套半旧的粗布衣服给陆寻,“换上,你这身太扎眼。”
陆寻接过衣服,走到角落背身更换。
当他脱下湿透的旧衣,露出贴身收藏的油布包时,能感到苏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
他迅速换好衣服,将油布包和那枚蝉形钥匙重新小心藏好。
苏婉并未多问,只是拿出干粮和水递给他们:“吃一点,恢复体力。
天亮前我们必须定好计划。”
她摊开一张粗糙的淅川地图,手指点在丹江口的一片水域:“沉玉舫明晚应该会停泊在这一带,方便赏景。
守卫分布、客人登船的时间、水下暗流情况…这些我需要时间去核实。”
她的准备周密得让陆寻惊讶。
“陆寻,”苏婉看向他,“你需要什么?
下水用的东西?”
“需要一些鱼鳔胶、细牛皮管、还有…”陆寻报出几样憋宝人水下换气和潜行常用的材料。
苏婉点点头:“东西不难弄。
明天白天我会准备好。
至于你——”她看向惴惴不安的陈舟,“老实待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帮忙。”
陈舟连忙点头。
初步计划商定,窑洞内暂时陷入沉默。
疲惫袭来,陈舟很快靠着砖墙昏睡过去。
陆寻却毫无睡意,他靠着墙壁,目光落在对面正在擦拭一把小巧匕首的苏婉身上。
“苏姑娘。”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窑洞里格外清晰,“你之前提到我身上的地气…你能‘看’到?”
苏婉擦拭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他,油灯的光在她眼底跳跃。
“不是看,是‘感’。”
她纠正道,语气平淡,“就像你能感知地脉水脉一样,有些人,对某些特殊的气息比较敏感。
比如…长时间接触特定‘宝货’留下的痕迹。”
她将匕首插回靴筒,站起身,走到窑洞口,望着外面微露的晨曦。
“好好休息吧。
明晚,”她回过头,嘴角似乎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那艘流光溢彩的船上,藏着的故事,或许比我们想的都要有趣。”
她的身影融入破晓前的微光里,留下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悬念。
陆寻握紧了怀里的油布包,那里面,除了蝉形钥匙,还有大伯用命换来的黑玉牌和那张神秘的羊皮卷。
沉玉舫…蠡园…这场突如其来的合作,究竟会将他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