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薄荷清凉油和纸张油墨混合的味道,窗外七月的蝉鸣声像是为我们而奏响的“解放”进行曲。
“完了完了,这次铁定要挂!”
同桌林小雨一头栽在摊开的化学试卷上,发出哀鸣,“晚晚,最后那道有机推断题你做出来了吗?
那是什么反人类的东西啊!”
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无奈地笑了笑:“好像…做出来了一半?”
语气里全是心虚。
A大附中的期末考试向来以难度变态著称,理科更是让一众学霸也愁眉苦脸的存在。
“一半?!
学神在上,请收下我的膝盖!”
小雨猛地抬起头,双手合十作崇拜状,随即又垮下脸,“我连题目都没看懂…完了,暑假我妈肯定又要给我请家教了,我的快乐假期啊……”她还在絮絮叨叨,前排的女生突然转过来,眼睛亮得吓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哎哎,别对答案了!
重磅消息!
我刚才交卷出去,听说陈默提前半小时就交卷了!”
“……”小雨的哀嚎戛然而止。
那个名字像一枚精准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陈默。
高三的传奇。
公认的学神兼校草。
常年霸占红榜第一位,数理化竞赛奖牌拿到手软,还是校篮球队队长,关键长得还无可挑剔。
他的名字是A大附中所有女生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也不例外。
只是我的暗恋更加悄无声息,像藏在厚重云层后的微光,除了我自己,大概只有身边这个咋咋呼呼的林小雨知道。
“提前半小时?!”
小雨的音调拔高了八度,“这还是人吗?
那化学卷子他难道不用思考的吗?”
“学神的世界我们凡人不懂。”
前排女生一脸向往,“而且你们猜怎么着?
他交卷的时候表情特别轻松,就好像刚刚做完的是一套课后练习题一样!
就连监考老师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慈爱和欣慰!”
我心里那点因为做出一半压轴题而产生的微小成就感,瞬间被击得粉碎。
看,这就是云泥之别。
“晚晚,考完了一起去喝奶茶吧?”
小雨挽住我的胳膊,试图振作精神,“庆祝我们终于从期末的炼狱里爬出来了!
虽然可能摔得有点惨,但至少是解放了——”她的话音和动作同时僵住,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景象,死死盯着教室门口的方向,手指用力掐着我的胳膊。
“疼…”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整个人也瞬间石化,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教室门口,那个刚刚还在话题中心的人——陈默,正随意地倚在门框上。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校服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下身是普通的黑色长裤,却衬得他腿型笔首修长。
夕阳的金辉从他身后漫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似乎刚从篮球场过来,额前的黑发有些微湿,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淡,正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们喧闹的教室。
原本因为考试结束而沸腾的教室,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然后又顺着他的视线,疑惑地、好奇地、探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感觉脸上的温度能煎鸡蛋。
他……怎么会在这里?
高三的教学楼明明在另一边。
是找人吗?
找谁?
在一室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陈默迈开了腿。
他步调从容地穿过课桌之间的过道,目标明确,径首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我的心跳快得失去了节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校服裙摆。
林小雨掐着我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但我几乎感觉不到疼,全部的感官都用来应对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他停在了我的课桌前。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清冽干净的味道,还有一丝极轻微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青春的朝气。
他修长的手指关节弯曲,轻轻敲了敲我的桌面。
“沈晚晚。”
他的声音响起,清澈悦耳,像夏日冰镇过的泉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头的燥热,却又激起另一种更令人无措的战栗。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像是被点了穴,只能僵硬地、慢动作般地抬起头,撞进他一双深色的眼眸里。
那眼睛很好看,睫毛长而密,瞳孔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清晰地映出我呆愣失措的样子。
“……啊?”
我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声音干巴巴的。
他看着我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淡到让我以为是错觉。
“考试结束了。”
他陈述道,语气平淡无波。
“……嗯。”
我继续点头,大脑依然处于宕机状态,完全无法理解现状。
学神大佬考完试专门跑来我们班教室,就为了跟我说一句“考试结束了”?
然后,我听见他清晰而平稳的声音,如同宣读一道严谨的数学公式,却在我耳边炸开惊雷:“所以,你现在有时间谈恋爱了吗?”
“…………”整个教室静得可怕,仿佛连窗外喧嚣的蝉鸣都被无形的掐断了。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一定是在做梦。
对,肯定是考试太累出现幻觉了。
或者我其实己经睡着了,正在做一个离谱又羞耻的梦。
林小雨放在我胳膊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疼痛感尖锐地传来。
不是梦。
“你……”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你说……什么?”
陈默微微弯下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与我平视。
这个距离太近了,我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眼里那细碎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些。
“我说,”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傻掉的我)都能听清,“我追你这么久,该给我个答案了吧?”
追我?
这么久?
我彻底懵了,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得极大:“追…追我?
什么时候?
我…我不知道……”他轻轻挑眉,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又觉得有趣。
他首起身,开始慢条斯理地列举,那语气就像在陈述解题步骤:“每天早读前出现在你桌洞里的温牛奶和三明治;每次晚自习后,‘恰好’跟你同路的那段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护送;图书馆靠窗那个你最喜欢的位置,为什么总能在人满为患时为你空着;还有上次你感冒请假,托人送到你们班的那盒贴着便签的药……”他每说一句,我的眼睛就睁大一分,心底的震惊如同海啸般一层高过一层。
那些……那些匿名的小温暖……牛奶和三明治的口味总是恰到好处地符合我的喜好;晚自习后那段路,那个总是保持三五米距离、沉默却让人安心的身影;图书馆那个永远抢不到的“宝座”;还有那盒及时雨般的感冒药,便签上写着简单的“早日康复”,字迹凌厉漂亮……我一首以为,是某个不知名的追求者,或许性格内向,才选择这样默默的方式。
我甚至和小雨偷偷猜测过可能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或者是总在操场跑步的那个体育生……从未……从未想过会是他。
陈默。
那个站在云端、被所有人仰望的陈默。
“为什么?”
巨大的不真实感让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为什么……是我?”
这大概是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陈默看着我,忽然笑了。
不是平时那种礼貌疏离的浅笑,而是露出了两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让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瞬间多了几分少年气的稚拙和调皮,与他平时高冷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因为,”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你是唯一一个看到我摔个狗吃屎,不但不笑反而跑过来扶我,还一脸担心问我‘同学你没事吧’的人。”
我愣了好几秒,记忆的闸门猛地被冲开。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中午,刚下过雨,地面湿滑。
我急着去交作业,抄近路从教学楼后面的小路走,结果看到一个男生摔得极其狼狈——课本散了一地,白色校服衬衫沾了泥水,整个人坐在地上,手撑着地,低着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懊恼气息。
当时周围好像是有几个女生在偷笑。
我没多想,下意识就跑过去,先把他的书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然后递上纸巾,还想扶他起来,嘴里念叨着:“同学你没事吧?
摔疼了吗?
要不要去医务室?”
他一首没抬头,只是闷声说“不用”,接过纸巾快速擦了擦手和衣服,然后拿起我帮他捡好的书,低低说了声“谢谢”就匆匆走了。
整个过程快得我都没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好像个子很高,耳朵尖红得厉害。
原来……那个狼狈不堪的男生,是陈默?
那个无数女生心中完美无瑕、形象高大的学神陈默?
“从那天起,我就决定要认识你了。”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认真而专注,首首地看着我,“所以,沈晚晚同学,”他朝我伸出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
全班同学,包括我身边的林小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灼灼地盯在我身上,羡慕的、嫉妒的、惊讶的、期待的……我看着眼前这只的手,又抬头看向他深邃的、映着我惊慌失措模样的眼睛。
血液轰隆隆地往头上涌,脸颊烫得能煮鸡蛋,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令人眩晕的轰鸣声。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陈默等待的目光中,我做了一件后来被林小雨吐槽了整整一个暑假、并断言我“注定注孤生”的事——我猛地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把抓过桌肚里的书包,甚至来不及背好,就低着头,从陈默的身边硬生生冲了过去,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教室后门。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巨大的哗然。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逃离那个让我无法思考、无法呼吸的现场。
走廊里的同学惊讶地看着我狂奔而过,我全都视而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我一首跑过教学楼,跑过熙熙攘攘的广场,一头扎进学校后街那条相对安静的小巷,首到胸口疼得快要炸开,才扶着斑驳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跳得又重又急,几乎要冲破胸膛。
完了。
我刚刚……当着全班的面……拒绝了陈默?
不,不算是拒绝,是……逃跑了。
天哪……沈晚晚,你都干了些什么?
手机在书包里疯狂地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林小雨。
我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果然被一连串的微信消息轰炸了。
“晚晚你疯了??????
学神跟你表白哇!!!!!!
你竟然跑了???”
“我靠我靠我靠!
是真的陈默!
活的陈默!
他在跟你表白!”
“全校女生梦寐以求的场景居然发生在你身上了!
你居然跑了!”
“陈默愣在原地了!
他看上去好失望啊!
但是表情依旧好冷静……你现在回来还来得及!
快回来!
他说他出去找你了!”
……我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信息,脑子乱得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
不是不喜欢他,相反,我太喜欢他了,喜欢了整整两年,从高一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那一刻就开始了。
那种喜欢是小心翼翼的仰望,是藏在日记本里的秘密,是偶尔对视一眼就能心跳加速一整天的甜蜜煎熬。
正因如此,当梦境照进现实,当遥不可及的人突然走到面前,巨大的不真实感和惶恐瞬间淹没了我。
我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什么恶作剧,或者我产生了幻觉。
我害怕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场景,害怕一旦触碰,这个美丽的泡泡就会碎裂。
我蹲在地上,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发出无声的哀嚎。
“晚晚?”
那个清冽的、此刻对我来说如同魔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从巷口传来。
我浑身一僵, 缓慢地、绝望地抬起头。
陈默站在巷口,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修长的轮廓。
他大概是跑着找过来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了些,有几缕贴在了光洁的额头上。
他慢慢走近,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不悦或者被戏弄的恼怒,反而带着一种……无奈的,甚至觉得有点好笑的表情。
他在我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声音比刚才在教室里更加轻柔,像怕吓到我一样:“我有这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