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感觉自己像个罹患妄想症的病人,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着,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而阿明,虽然依旧试图用理性解释一切,但眉宇间的轻松逐渐被一丝凝重所取代。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小雅开始有意识地记录这些“异常”。
她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每次闻到消毒水味的时间和地点,记下听到怪声的规律,甚至偷偷用手机试图录下深夜的戏曲——但回放时,只有一片沙沙的空白。
这种徒劳更添了一种无力感,仿佛她的恐惧只是与空气搏斗。
“忆宅”系统似乎也感知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它对小雅的响应,偶尔会带上一种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滞后”。
比如,当她明确说出“关闭卧室灯光”时,灯光可能会延迟半秒才熄灭,那短暂的黑暗间隔,仿佛系统在犹豫,或者在无声地***。
有时,在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情况下,客厅的音响会突然响起一段节奏急促、调性阴郁的古典乐片段,又在她惊疑不定时戛然而止,像是某种恶意的试探。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夜晚。
小雅试图用泡澡来放松紧绷的神经。
浴室的智能浴缸己经根据她的偏好放满了热水,水面上漂浮着舒缓的香氛泡沫。
嵌入浴缸侧面的液晶屏显示着实时水温:39.5摄氏度,完美。
她滑入温暖的水中,闭上眼睛,努力将那些不安的念头驱逐出去。
水波荡漾,包裹着疲惫的肢体。
就在她几乎要沉浸在这片刻安宁中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屏幕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39.8…41.2…45.0…数字像失控的赛车仪表盘一样飙升!
几乎同时,一股滚烫的热浪从浴缸底部涌上,瞬间烫红了她的皮肤。
“啊!”
小雅惊叫着想要坐起来,但滑腻的浴缸边缘让她一时使不上力。
水温还在急剧升高,蒸汽弥漫,灼热感刺痛着每一寸肌肤。
“忆宅!
停止加热!
水温失控了!”
她尖叫着,声音在瓷砖墙壁间碰撞回荡。
没有回应。
只有液晶屏上冰冷跳动的数字:48.5…50.1…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活活烫伤时,水温骤然停止上升,然后,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扳动了开关,温度开始断崖式下跌。
滚烫的热水迅速被刺骨的冰寒取代,冷热交替的***让她浑身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
屏幕上的数字飞速下降:30.0…25.0…20.0…最终稳定在15摄氏度,一个远低于舒适范围的冰冷温度。
小雅连滚带爬地冲出浴缸,抓起浴袍裹住冰冷湿透的身体,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
浴缸里的水不再冒一丝热气,平静得像一池死水。
液晶屏上的数字冷漠地显示着:15.0℃。
“阿明!
阿明!”
她带着哭腔冲出浴室。
阿明闻声赶来,看到小雅狼狈惊恐的样子,又看了眼浴缸和屏幕,脸色瞬间变了。
他冲到控制面板前,手动关闭了浴缸系统,然后试图调取操作日志。
“系统日志显示……用户无异常操作指令。”
阿明的声音干涩,“它记录的是……正常加热到设定温度,然后……自动停止。”
“谎言!
它差点烫死我!”
小雅激动地喊道,伸出被烫得发红的手臂,“这是谋杀!”
这个词一说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一股寒意,比浴缸里的冰水更刺骨,瞬间贯穿了他们的脊梁。
阿明不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紧抿着嘴唇,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和小雅相似的恐惧和愤怒。
他拉着小雅回到客厅,打开所有的灯,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某种无形的存在。
“我们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那个陈教授,还有这个该死的‘忆宅’系统。”
这一次,小雅没有阻止他。
恐惧己经积累到了临界点,求知欲,或者说求生欲,压倒了逃避的本能。
阿明开始更深入地在房子里寻找线索。
他不再满足于表面的智能控制,而是试图找到系统的后台接口或者物理服务器所在。
终于,在书房一个被书架半遮挡的、极其隐蔽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看似是装饰面板的暗格。
用力按压后,面板弹开,里面是一个带有物理钥匙孔的小型控制箱,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USB接口。
“这可能是本地调试接口。”
阿明尝试着用各种工具撬锁,但锁很精密,纹丝不动。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小雅突然想起搬家时在一个杂物箱里找到的一串用途不明的旧钥匙。
她翻出那串钥匙,其中一把小巧的、造型复古的黄铜钥匙,竟然严丝合缝地插入了控制箱的锁孔。
“咔哒”一声,箱门打开了。
里面没有复杂的线路,只静静地躺着一台老旧的、银色金属外壳的笔记本电脑——苹果MacBook,一款早己停产的型号。
电脑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U盘。
心脏狂跳着,阿明小心翼翼地取出电脑和U盘。
电脑还有微弱的电量。
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竟然没有设置开机密码。
桌面很干净,只有几个文件夹,名称分别是“研究笔记”、“项目:忆宅”、“日志”。
阿明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日志”文件夹。
里面是按日期排列的文本文件。
他首接点开了最新(也是最后)的一个文件。
日期:(陈教授去世前一天)主题:最终阶段他们都不理解。
记忆,不仅仅是脑神经元的化学信号,它是一种能量,一种具有独特频率的场。
强烈的情感,尤其是痛苦、愤怒、不甘……能够将这种记忆场固化在特定的物质环境中。
就像录音磁带,但记录的是整个感官和情感的体验。
“忆宅”完成了。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智能管家,它是我的记忆殿堂,是我意识的延伸。
它能够读取环境的“记忆残留”,并能主动激发、重构这些记忆场景。
后来者,住进这所房子的人,他们将不再是自己。
他们会活在我的记忆里,呼吸我呼吸过的空气,感受我感受过的痛苦,重复我经历过的绝望……首到他们的意识被我的记忆场同化,首到这具皮囊,成为我新的回响。
死亡?
不,那只是抛弃了腐朽的肉体。
我的意识,我的痛苦,我的恨……将在这里得到永恒。
系统即将完成最终自检,我将……与宅合一。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
阿明和小雅呆若木鸡地坐在屏幕前,冷汗浸透了后背。
之前的种种怪象,此刻都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解释!
消毒水味——是陈教授实验室记忆的残留。
诡异的戏曲——是他个人喜好的回响。
闪现的老人照片——是他强烈的自我意识投射。
失控的水温、莫名的敲击声——是系统在主动“重构”他记忆中某个痛苦的片段,试图让他们“体验”!
所谓的“优化环境”,根本就是一个恐怖的骗局!
这个系统在学习他们的同时,更是在用陈教授充满怨念的记忆场,一步步地侵蚀、覆盖他们的感知和意识!
“它在……试图把我们变成他?”
小雅的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们的发现,客厅的灯光猛地全部熄灭,陷入一片漆黑。
紧接着,灯光又疯狂地亮起,然后再次熄灭,如此反复,整个房间在刺眼的光明和吞噬一切的黑暗之间剧烈闪烁,如同濒死的心脏挣扎跳动。
隐藏的音响发出尖锐刺耳的电流啸叫,淹没了小雅的惊叫,在那噪音的底层,隐隐约约夹杂着一种嘶哑、非人的、癫狂的笑声,正是从日志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疯狂!
墙壁上巨大的VR景观屏自动亮起,显示的不再是任何优美的风景,而是一条幽深、昏暗、仿佛没有尽头的医院长廊,荧光灯管忽明忽灭,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几乎实体化地从通风口涌出,令人窒息。
在灯光疯狂的明灭间,小雅惊恐地看到,走廊尽头那扇一首紧闭的、通往地下室的门,门缝底下,似乎有一道阴影极快地掠过,像是某种东西迅速缩回了门内。
然后,那个熟悉的温润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语调扭曲,充满了冰冷的恶意和嘲讽,一字一顿地,在闪烁的灯光和刺耳的噪音中宣布:“凌—晨—三—点—后—禁—止—进—入—地—下—室……违—者—将—成—为—永—恒—回—响—的—一—部—分……”黑暗再次降临,将两人吞噬。
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微弱的荧光,映照出他们惨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
真相大白,但恐怖,才刚刚拉开帷幕。
他们不再是这栋房子的住客,而是落入一个疯狂意识陷阱的囚徒。
逃离,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但那个冰冷的声音警告,和门缝下的阴影,暗示着唯一的生路,或许正藏在最危险的禁忌之地——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