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风沙似乎永远不会停歇。林深站在莫高窟第45窟前,眯起眼睛望着远处连绵的沙丘。
七月的热浪扭曲了地平线,使那些千年佛窟在热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白色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林博士,该收工了。
”助手小张从窟内探出头来,“再晚就赶不上回市区的最后一班车了。”林深点点头,
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今日的壁画研究心得。
作为北京大学历史系最年轻的副教授,这是他第三次来敦煌做实地研究。同事们笑他痴,
明明靠着高清影像和文献就能完成论文,却偏要年年来这吃沙。但他始终觉得,
有些东西必须亲临其境才能感知——那些壁画上每一道笔触的温度,
那些历经千年仍未褪色的蓝,那些只有站在黑暗中才能体会的虔诚。回到驻地,
林深冲了个凉水澡,试图洗去满身的沙尘和疲惫。晚餐是简单的拌面和羊肉串,
他边吃边翻阅白天拍摄的照片,直到餐馆老板开始收拾桌椅,暗示打烊时间到了。走出餐馆,
敦煌的夜空已繁星密布。他沿着沙坡慢行,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凉爽时刻。就在快到住处时,
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站住!别跑!”几个身影从暗处冲出,其中一个猛地撞上林深,
两人同时踉跄几步。那人怀中紧紧抱着什么,回头瞥了林深一眼。就着月光,
林深看见了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明亮、惊慌,却又异常坚定。“对不起!
”那人低声说了一句,继续向前奔去。后面追来的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下,
其中一人对着对讲机说:“跟丢了,那小子跑得太快了。”“怎么回事?”林深问道。
“有个疯子天天在禁区拍照,说是要记录什么‘消失的敦煌’。”保安模样的人摇头,
“莫高窟本来就脆弱,哪能让人随便拍。这小子倒好,白天拦着他,他就晚上偷偷摸进来。
”林深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巷子深处已空无一人。第二天,
林深特意提早结束了窟内的工作,在景区入口处徘徊。夕阳西下,游客渐渐稀少,
他找了个石凳坐下,假装阅读手中的资料,余光却扫视着四周。果然,当夜幕完全降临,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他穿着深色衣服,背着一个硕大的摄影包,灵活地绕过主路,
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径向莫高窟走去。林深悄悄跟上。那人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
专挑监控盲区行走,很快来到了一处尚未对外开放的窟区。只见他熟练地架起三脚架,
安装相机,开始长时间曝光拍摄。“你知道这些闪光对壁画有不可逆的损害吗?
”林深从暗处走出,声音平静却坚定。那人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到林深后,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甚至露出一丝微笑。“原来是昨天的‘路障’先生。”他调侃道,
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放心,我用的是特制冷光灯,亮度经过严格计算,
比窟内导游的手电筒还要弱三分。”林深皱眉:“即便如此,这里也是禁区。
这些洞窟结构不稳定,随时有坍塌风险。”“所以才要记录它们。
”那人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正视林深,“你知道吗?由于风沙侵蚀、水分渗透、游客增多,
莫高窟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可能再过几十年,有些壁画就再也看不到了。
”月光照在他脸上,林深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约莫二十七八岁,轮廓分明,鼻梁高挺,
那双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你是摄影师?”“陈默。《国家地理》特约。
”他简短地回答,递过来一张名片,然后又补充道,“当然,今晚是以个人身份来的。
”林深接过名片,突然想起什么:“陈默?就是那个获得荷赛奖的华人摄影师?
那组阿富汗巴米扬大佛遗址的照片是你拍的?”陈默笑了笑,
似乎对被人认出已经习以为常:“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我的主题是‘消失的文明’。
”他指向身后的洞窟,“敦煌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站。”林深一时语塞。
关于陈默的报道——那个不顾危险深入战地、穿越无人区、记录濒危文明遗迹的传奇摄影师。
没想到真人如此年轻。“你呢?不像普通游客。”陈默问。“林深。北大历史系,
研究敦煌文化。”“哦,那我们算是同行了。”陈默笑道,“你是研究历史的,
我是用影像记录历史的。”就这样,在敦煌的星空下,
一个历史学者和一个摄影师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出乎林深意料,他们聊得十分投缘。
陈默不仅对敦煌历史了如指掌,还能从艺术和哲学角度提出独到见解。“你看这幅壁画,
”陈默指向刚拍摄的洞窟,“飞天衣袂飘飘,线条流畅如歌。但仔细观察,
你会发现颜色已经在脱落,线条开始模糊。我的相机能记录下它此刻的模样,
为后人保留一份记忆。”“我的工作则是解读它们背后的故事和文化。”林深接话,
“让后人不仅知道它们看起来什么样,还明白它们为什么存在。”陈默转头看他,
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看来我们目标一致,只是方式不同。”那晚,他们一起回到市区,
在一家小餐馆边吃夜宵边聊,直到老板再三暗示要打烊。分别时,
陈默突然说:“明天我要去西千佛洞,有兴趣一起来吗?我需要一个懂行的人指点。
”林深本该拒绝——他的研究计划排得满满当当。但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于是,
接下来的三天,林深成了陈默的“临时顾问”。他们一起走访了莫高窟、西千佛洞、榆林窟,
甚至一些偏远的不对外开放的小窟。林深为陈默讲解壁画背后的历史和文化,
陈默则用他独特的视角教会林深如何“阅读”光线和构图。第四天傍晚,他们站在鸣沙山顶,
看夕阳将敦煌染成金色。远处莫高窟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明天我就要走了。”陈默突然说,“接到消息,叙利亚帕尔米拉古城遭到严重破坏,
我得去一趟。”林深的心莫名一沉:“那里正在打仗。”“所以才更需要有人去记录。
”陈默语气平静,“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消失了。”沉默良久,
林深轻声问:“为什么非要冒险?你可以选择更安全的主题。”陈默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眼神变得深邃:“你知道吗?我父亲是考古学家,一辈子都在研究敦煌。他常说,
历史不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存在。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及早记录一些已经消失的遗迹。”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
“三年前,他在伊朗参与考古发掘时遇袭身亡。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我的:‘有些事,
总要有人去做’。”林深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想起自己选择历史专业的初衷——不是因为安全或稳定,
而是因为内心深处对理解人类文明轨迹的渴望。某种程度上,他和陈默是同一类人,
只是他选择了书斋,而陈默选择了前线。“保持联系?”陈默转身看他,
眼中带着林深看不懂的情绪。“当然。”林深点头,心里却明白,一旦陈默进入战乱地区,
联系将变得困难且不确定。陈默伸出手,两人紧紧相握。在敦煌的夕阳下,
这个告别显得格外沉重。回到北京后,林深重新投入教学工作。他时常查看新闻,
特别是关于叙利亚的报道,每当看到帕尔米拉地区的消息,心都会揪紧。
他给陈默发过几封邮件,都石沉大海。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林深的手机突然响起。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他犹豫片刻后接听。“林深?”电话那头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带着明显的疲惫,“是我,陈默。”“你在哪?还好吗?”林深猛地从床上坐起,
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在伊斯坦布尔休整几天。”陈默的声音沙哑,
“刚从一个不太好的地方出来。”两人聊了许久,
——如何避开冲突各方、如何记录被破坏的古迹、如何与当地文物守护者合作隐藏珍贵文物。
林深听得心惊胆战,却又被陈默的故事深深吸引。那次通话成了他们之间的新模式。
每当陈默从一个危险地带撤出,就会给林深打电话。他们聊战争、聊历史、聊文明,
也聊日常生活琐事。林深开始关注世界各地的文化遗产保护新闻,
而陈默则会在危险环境中拍下一些罕见的古籍或文物,发给林深请教。一年后的春天,
林深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本精心制作的摄影集《消失的文明:敦煌篇》,
扉页上写着:“致林深,感谢你让我看见更多。——陈默”那天晚上,林深翻看着摄影集,
被陈默的视角深深震撼。那些照片不仅记录了敦煌的壮美,
更捕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和永恒。最后一张照片是他们在鸣沙山上看日落的背影,
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有些相遇,如同千年一瞬的敦煌之光。”林深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此时他正在秘鲁记录印加古道。“喜欢吗?”陈默开门见山地问。“很震撼。
”林深诚实地说,“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陈默轻声说:“因为你,
那些照片有了不一样的深度。”那天他们聊到北京天亮,秘鲁天黑。挂断电话后,
林深站在窗前,看着晨曦中的北大校园,第一次感到书斋生活如此遥远和局限。暑假来临前,
林深做了一个出乎自己意料的决定——申请休假一年,
加***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同事们纷纷表示不解,只有他自己明白,
这是陈默的故事和他的摄影集点燃的火焰。得知消息后,陈默从伊拉克打来视频电话,
背景是断壁残垣和不时传来的警报声。“你确定要这么做?”陈默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不是浪漫的冒险,林深。你会面对真正的危险和失落。”“你教会我,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林深引用陈默父亲的话,“而且,我想亲眼看看那些你见过的风景。
”项目第一站是阿富汗巴米扬山谷。当林深踏上这片土地,
才真正理解陈默所说的“危险和失落”。曾经矗立千年的大佛现已只剩空龛,
山谷中遍布地雷,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但在这里,他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当地村民冒着危险保护文化遗产,志愿者们日夜工作,试图从废墟中抢救任何可能的碎片。
林深负责鉴定和记录抢救出的文物,工作繁重却充满意义。一个月后,
陈默意外出现在巴米扬。他瘦了,黑了,眼角的皱纹深了,但笑容依旧明亮。
“正好在附近结束任务,就过来看看你适不适应。”他故作轻松地说,
但林深知道他肯定是特意调整了行程。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星空下,
分享一瓶当地人不喝的“违禁品”。陈默讲述着他在世界各地的经历,
林深则分享着学术界的趣闻。渐渐地,话题转向更个人的领域。“你为什么总是独自一人?
”林深问,“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家人或...伴侣。”陈默沉默片刻,
仰头望星空:“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不适合建立稳定关系。更何况...”他停顿了一下,
“我喜欢的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谁?”林深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冒昧。
陈默转头看他,眼神复杂:“一个聪明又有点傻气的学者,明明可以在舒适的校园里过日子,
却偏要跑到战乱地区来找罪受。”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
林深感到心跳加速,多年来埋藏在心底的情感突然破土而出。
他一直知道自己对女性缺乏兴趣,但却从未真正面对过对同性的吸引,
尤其是对这样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人。“陈默,我...”他刚开口,
却被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打断。“迫击炮!”陈默瞬间扑倒他,“离这里不远!
”更多爆炸声接踵而至,营地顿时警报大作。工作人员迅速组织撤离,
他们跟着人群奔向防空洞。在混乱中,陈默始终紧握着林深的手,
protective 地将他拉近自己。那一晚,他们在拥挤的防空洞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