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弃我如敝履，现在让你高攀不起

窗外的夕阳，像一块逐渐冷却的、失去了温度的熔金，懒洋洋地涂抹在城市高耸的玻璃幕墙上，勾勒出冰冷而又繁华的轮廓。

林风站在厨房里，身上围着那条略显陈旧的格子围裙，正小心翼翼地将刚刚煎好的、滋滋作响的顶级西冷牛排放到预热好的白瓷盘中。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鲜嫩多汁的牛排，摆成精致的花朵形状的烤蔬菜，还有那碗精心熬制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奶油蘑菇浓汤，每一道菜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也凝聚了他从三天前就开始筹备的心血。

［完美。］

他轻声自语，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意。他用干净的毛巾，仔细擦去盘沿不小心沾染的一点点黑椒汁，确保摆盘完美无瑕。

今天，是他和妻子苏晴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三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快得让他有时候恍惚觉得，那个在大学校园里穿着白裙子、笑得一脸羞涩的阳光女孩，和如今这个在公司里雷厉风行、回到家却总是带着一丝疲惫和冷漠的妻子，似乎是两个人。

但林风从不抱怨。他知道，苏晴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当年他家道中落，从一个人人羡慕的富家少爷跌入尘埃，是苏晴不顾她母亲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这份情谊，林风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即使这三年来，他在外奔波劳累，受尽白眼，勉强做着一份收入微薄的销售工作，常常因为业绩不达标而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即使回到家里，还要面对岳母王琴那永无止境的冷嘲热讽和攀比苛责，他都忍了下来。

他只希望能让苏晴过上好日子，只希望用自己的努力，慢慢弥补这份差距，让她知道，她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而今天这个纪念日，就是他表达心意的重要时刻。

除了这一桌精心准备的晚餐，他还特意提前下班，将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地板光可鉴人，窗明几净。他甚至咬牙动用了自己偷偷攒了近一年的私房钱——那笔原本打算等自己项目奖金发了之后，给苏晴换一部新手机的钱——买下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那璀璨的钻石在灯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像他此刻充满期待的心。

他将项链盒子小心地放在餐桌中央，那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旁边。

做完这一切，林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解下围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六点一刻。

按照往常，苏晴应该快下班到家了。

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里盘算着等她进门时，是该先给她一个拥抱，还是先蒙上她的眼睛，给她一个惊喜？

他想象着苏晴看到这一切时惊喜的表情，想象着她戴上项链时开心的笑容，甚至想象着她会不会感动得给他一个吻……

［叮咚——］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林风眼睛一亮，心中的期待瞬间达到了顶点。

［来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客厅，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然后伸手打开了门。

［晴晴，你回……］

他热情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苏晴，而是一个穿着“跑腿速递”制服的年轻人。

［您好，是林风先生吗？这里有您的一个包裹，需要签收一下。］跑腿小哥递过来一个扁平的文件袋。

林风愣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他最近并没有网购什么东西。

［哦，好的，谢谢。］他有些木然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接过了那个轻飘飘的文件袋。

关上门，他掂量了一下文件袋，下意识地就想把它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心思全然还在即将到家的妻子身上。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苏晴发来的微信消息。

难道是她快到了，或者买了什么东西让他下去拿？

林风笑着划开手机屏幕。

消息的内容很短，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入了他火热的心口。

［今晚加班，和张扬总裁谈一个重要项目，晚点回，不用等我吃饭了。］

加班？和张扬？

林风的笑容僵在脸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窒息的闷痛。

张扬，那个一直对苏晴抱有明显好感的富二代，苏家公司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的儿子。自从在一次商业酒会上见过苏晴后，就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即使知道苏晴已经结婚，也从未收敛过。他仗着家世，经常以合作为名邀请苏晴，送各种名贵的礼物。

为这事，林风不是没有委婉地提醒过苏晴，希望她能保持距离。

但苏晴每次都不耐烦地打断他：［林风，你够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心眼？我和张总只是纯粹的工作关系。他家是我们公司最大的金主，我能得罪得起吗？你不思进取也就算了，难道还要拖我后腿，把我的事业也毁掉吗？］

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林风的心上，让他再也无法开口。

而今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她竟然选择在这一天，去和那个明显图谋不轨的张扬“加班”？还“谈重要项目”？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失望，瞬间席卷了林风的全身。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麻。

他盯着那条冰冷的微信消息，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钱包，冲出了家门。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去了能做什么。或许，他只是想去苏晴的公司楼下看看，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在“加班”。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直觉，驱使着他行动。

晚高峰的车流依旧拥堵，喇叭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烦意乱。林风驾驶着那辆二手买来的、时不时会出点小毛病的老旧轿车，艰难地在车流中穿梭。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苏晴曾经温柔的笑脸，一会儿是她近来愈发不耐的冷漠眼神，一会儿又是张扬那双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的眼睛。

［不会的，晴晴也许真的只是在加班……］

［可是什么重要的项目，非要在纪念日晚上谈？］

［也许……是我多心了？］

他试图安慰自己，但内心的恐慌却越来越大。

终于，车子驶到了苏晴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他仰头望去，苏晴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一片漆黑，根本没有加班的迹象。

心脏，猛地向下沉去，坠入冰冷的深渊。

她不在公司。

那她在哪里？

和张扬在一起？

在哪里？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一下。是微信朋友圈的提示音。他心烦意乱地点开。

一条新动态，来自张扬。

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的背景，是一个极具格调的西餐厅角落，柔和的灯光，精美的餐具，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已经开启。而图片的焦点，是两只碰在一起的高脚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属于男性，另一只纤细白皙、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熟悉的戒指——那是他和苏晴的结婚戒指，内圈还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

林风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固了！

那只手，他绝不会认错！就是苏晴！

他们根本不是在加班！而是在共进晚餐！在浪漫的西餐厅！喝着他妈的红酒！

“轰”的一声，林风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陷落。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可怜！

他死死盯着那张图片，眼睛赤红，呼吸粗重得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他认得那个餐厅！那是本市最有名、最昂贵的情侣餐厅之一——“云端”！

以前苏晴曾多次暗示想去那里吃饭，但都因为高昂的价格而被林风含糊地搪塞过去了。他当时还愧疚地抱着她说：［老婆，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带你去最好的餐厅。］

而现在，她却和另一个男人，坐在了那里！

讽刺！天大的讽刺！

林风猛地发动车子，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云端”餐厅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闯了几个红灯，也不知道超了多少辆车，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那里！亲眼看看！他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死心，或者让自己显得更可笑的答案！

二十分钟后，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云端”餐厅楼下那富丽堂皇的入口处。

门口的侍者看着他这辆破旧的轿车和一脸戾气的样子，皱了皱眉，刚想上前阻拦询问。

林风却已经一把推开车门，径直冲了进去！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可怕气息，竟让那侍者一时不敢上前。

餐厅内部环境优雅静谧，灯光暧昧，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每一桌的客人都在低声细语，享受着浪漫的时光。

林风的闯入，显得如此突兀和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疯狂地扫视着整个餐厅。

没有！没有！没有！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以为自己是找错了地方，或者是张扬发了以前的旧照故意气他之时——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餐厅最里面，一个靠窗的僻静卡座！

那里，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手腕上戴着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烁着低调奢华的光泽，正是张扬！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自信而又暧昧的笑容，正对着对面的女人说着什么。

而那个背对着林风，穿着一件性感露背黑色晚礼服的女人……

那背影，那盘起的发髻，那优雅的脖颈线条……

就算化成了灰，林风也认得！

是苏晴！

轰——！！！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鼓膜。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一步一步，僵硬地朝着那个卡座走去。

越走越近。

越走越近。

他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张扬带着笑意的声音：

［晴晴，这里的红酒还合你的口味吗？我知道你喜欢偏果香一点的，这瓶是我特意从法国酒庄空运过来的，年份很好。］

［嗯，很好喝，谢谢你，张扬。］苏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林风久违的、放松甚至可以说是娇柔的语气。

［跟我还客气什么？］张扬轻笑一声，［比起某些人只会用廉价的牛排和超市买的红酒打发纪念日，我当然要给你最好的。］

苏晴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别提他了……扫兴。］

［好，不提。］张扬的声音越发温柔，甚至带上了一丝蛊惑，［晴晴，你知道我的心意。离开那个给不了你未来的废物，跟我在一起。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事业、地位、奢侈的生活……就像今晚这样。］

说着，张扬的手，竟然越过了桌面，轻轻地覆盖在了苏晴放在桌上的那只戴着结婚戒指的手上！

而苏晴……苏晴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把手抽回来！

这一幕，像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了林风的眼底！刺得他双眼剧痛！

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彻底崩断！粉碎！

“哐当！”

林风猛地一脚，踹开了卡座旁边装饰用的高脚凳，巨大的声响瞬间打破了餐厅里静谧浪漫的氛围！

钢琴声戛然而止。

所有客人的目光，都惊诧地投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苏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

当她的目光撞上林风那双赤红的、充满了震惊、痛苦和暴怒的眼睛时，她脸上的娇柔笑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人撞破秘密的极度惊慌和苍白！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张扬的手底下抽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林…林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林风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苏晴！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加班？！这就是你说的谈重要项目？！啊？！］

他的怒吼声在安静的餐厅里回荡，震得苏晴脸色又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碰倒了身后的座椅。

张扬也站了起来。相较于苏晴的惊慌失措，他显得镇定得多，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计谋得逞般的、嘲讽的笑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的眼神看着林风：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先生啊。怎么，找不到老婆，找到这里来了？］

［张扬！你他妈给我闭嘴！］林风猛地转向他，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杀人，［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夫妻？］张扬嗤笑一声，［林风，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晴晴吗？你除了会拖累她，还能给她什么？连一顿像样的纪念日晚餐都请不起，还要她辛苦加班赚钱养家，你算个什么男人？］

他的话，像毒蛇一样，精准地撕咬着林风内心最深的痛处和自卑。

［张扬！你别说了！］苏晴急声制止道，语气复杂。

［晴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瞒的？］张扬却一把揽住了苏晴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林风，［既然他都看到了，那就干脆把话说清楚。林风，识相点，自己滚蛋，别挡着晴晴追求更好的生活。］

苏晴被张扬搂着，身体有些僵硬，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林风的眼睛。

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曾经发誓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女人，此刻却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林风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所有的爱意，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践踏成泥！

他死死地盯着苏晴，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

［苏晴……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三年，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苏晴咬着嘴唇，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那丝挣扎被一种破罐破摔的冷漠所取代。

她抬起头，避开林风的目光，声音冰冷：

［林风，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离婚吧。］

［……］

离婚。

这两个字，终于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

在这个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在这个他和另一个男人共进晚餐的浪漫餐厅。

如此直接，如此残忍。

林风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眼泪却控制不住地从赤红的眼眶中滑落。

原来，他精心准备的纪念日，他小心翼翼维护的婚姻，他视若珍宝的感情，在别人眼里，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好……离婚……］

他笑得浑身颤抖，指着苏晴和张扬。

［苏晴，张扬……你们很好……今天的一切，我林风……记下了！］

说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对让他心如刀绞的男女，踉跄着，在一片异样、同情或是鄙夷的目光中，冲出了这家让他感到无比窒息和羞辱的餐厅。

身后，似乎传来苏晴一声急促的：［林风！你……］

但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也不想再听了。

外面的夜，漆黑如墨。

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奢华温暖的餐厅橱窗。

模糊的玻璃窗内，隐约可见张扬正体贴地给苏晴披上外套，姿态亲昵。

而苏晴，没有再看向窗外。

呵……

林风惨然一笑，心如死灰。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冰冷的雨夜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口袋里的那个项链盒子，棱角分明，硌得他生疼，仿佛在无时无刻地嘲讽着他的天真和愚蠢。

一辆巨大的货车，亮着刺眼的远光灯，按着刺耳的喇叭，在湿滑的路面上似乎失去了控制，朝着失魂落魄、走在路中央的林风，猛冲过来！

刺眼的灯光，瞬间吞噬了他苍白而绝望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