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

下午。

六点。

夕阳的余晖穿过高大的棕榈树，在德隆玉石厂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厂门外的马路牙子上，蹲着一个年轻人——叶聪。

他穿着一件紧身的，印着夸张图案的短袖T恤，搭配一条有些洗得发白的破洞牛仔裤，脚上一双看不出真假的运动鞋。

头发用发胶抓出一个自以为时髦的造型，嘴里叼着一根廉价的香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带着几分稚气却又刻意装出社会气的脸显得有几分滑稽。

叶聪，瑞丽雕刻学院毕业，刚被分配到这家玉石厂当雕刻学徒工没多久。

瑞丽是全国最大的赌石基地，也是最大的翡翠生产基地，在这里，有一个名震全国的谚语。

“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

这个不到二十万人口的城市，有无数人抱着一夜暴富的梦，如过江之鲫奔腾而来。

叶聪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可惜，叶聪家庭条件很穷。

时至今日，也没能凑够钱去赌一块能让他翻身的翡翠赌石。

叶聪他爸是个赌鬼，赌石输光了全部身家跳楼了，他妈跟野男人跑了，从八岁开始，就没人管他了，勉强靠着孤儿补助金上完了技校，分配到了玉石厂里工作。

家庭变故，让他的内心有一些小小的自卑，为了掩饰他的自卑，他就把自己的头发染黄，成为了一名精神小伙。

他的性格也很简单。

贪财、好色、做白“日”梦。

爱好也不多。

抽烟、喝酒、泡妞。

以及做梦都想着能拥有一辆拉风的，改装过的“鬼火”摩托车，成为人人羡慕的大老板。

对他而言，发财和泡妞是人生两大终极目标，而且最好是能同时进行。

他深吸一口烟，眯着眼望着厂门口，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他在等一个人……姜妍。

从在学校那会儿，他就迷上了这个同样出身普通，却格外懂得利用自己本钱的精神小妹。

终于，厂门里涌出下班的人流。

很快，两个格外扎眼的身影出现了。

走在前面的正是姜妍。

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露脐小吊带，勾勒出饱满傲人的曲线和不堪一握的腰肢，下身是一条热裤，露出一双又长又直的白腿。

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眼线飞挑，嘴唇亮晶晶的，一头长发染成了时髦的栗棕色，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混合着乡土气息和强烈欲望的“精神”气质，对叶聪来说，这简直勾魂摄魄。

跟在姜妍身边的，是她的闺蜜张乐。

张乐同样长得漂亮，身材***，但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却比姜妍多了几分算计和精明。

她总是恰到好处地捧着姜妍，又能在关键时刻为自己谋取好处，是个典型的心机婊式的精神小妹。

叶聪一看她们出来，立刻掐灭烟头，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束在路边花店买的，有些蔫了吧唧的玫瑰花，一个箭步就蹿了上去，拦在姜妍面前。

“妍妍，送给你！七夕快乐！”

叶聪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又帅又真诚。

“做我女朋友吧！晚上哥带你去吃好的，然后……嘿嘿，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宾馆……”

他挤眉弄眼，意图再明显不过。

姜妍嫌弃地瞥了一眼那束寒酸的玫瑰花，连碰都懒得碰，直接用手拨开，递给了旁边的张乐。

她上下打量着叶聪，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过时的廉价商品。

张乐接过花，捏着鼻子，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腔调说：“哎哟喂，叶聪，就这啊？路边捡的吧？你这点诚意，也好意思学人过七夕表白？”

叶聪脸皮厚惯了，丝毫不在意她们的挖苦，依旧嬉皮笑脸：“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意嘛！妍妍，我是真心的，跟我处对象，保证让你……爽！”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姜妍被他这直白又粗俗的话逗得噗嗤一笑，那笑容里满是轻蔑。

张乐更是毫不客气地又是一阵挖苦：“得了吧你，真心能当饭吃？瞧你这穷酸样，兜比脸都干净，还想泡我们妍妍？”

笑过之后，姜妍摆了摆手，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对叶聪说：“叶聪呢，我也不是不给你机会。现在什么都讲个诚意，你看今天七夕，别人都发520，1314的，你呢？至少也得表示表示吧？”

她伸出涂着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晃了晃刚买的红米手机。

叶聪一听，感觉有门！

虽然肉疼，但还是咬咬牙，掏出手机。

他打工几个月，省吃俭用也就攒下两百来块块钱。

他笨拙地操作着，分三次，发出了52.0元，13.14元，以及……把零头都凑上的最后一个红包。

“妍妍你看！52.0，13.14！这是我对你一生一世的爱！”叶聪一脸期待。

姜妍点开红包，看到那加起来还不到七十块的金额，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她像是被侮辱了似的，尖声道：“叶聪！你打发要饭的呢？就这么点钱？还不够我跟乐乐买杯奶茶的！我告诉你，就你这穷逼样，老娘给狗，都轮不到你排队！滚远点，别挡道！”

说完，就把叶聪推开，满脸都是嫌恶。

叶聪心里有些无语，这是他仅有的了，都给了她了，为什么她不知道珍惜呢？

叶聪急忙追上去想要纠缠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吱嘎”一声，一辆改装过的，贴着各种炫目贴纸，排气管吵死人的“鬼火”摩托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工厂大门前。

车上坐着个和叶聪年纪相仿的小青年，穿着紧身衣，头发梳得油亮，正是叶聪在学校里的老对头——王凯。

王凯家里条件比叶聪稍好，这辆鬼火就是他泡妞的神器，上学的时候，这个***就组织同学孤立叶聪，不带他玩，更是每天开着鬼火把姜妍给迷的神魂颠倒的。

果然，一看到王凯和他的鬼火，刚才还对叶聪横眉冷对的姜妍和张乐，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屁颠屁颠地就跑了过去。

“凯哥……你来接我们啦！”姜妍的声音甜得发腻。

“哟，凯哥今天真帅！”张乐也在一旁捧场。

王凯得意地瞟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叶聪，扔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姜妍熟练地侧坐在王凯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腰。

张乐也挤了上去，坐在最后面。

引擎再次轰鸣，鬼火载着两个女孩和得意的王凯，在一阵尾烟和噪音中扬长而去。

叶聪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那被嫌弃的红包界面。

他看着远去的鬼火，看着姜妍紧紧搂着王凯的背影，心里的羡慕嫉妒恨像野草一样疯长。

“妈的！鬼火了不起啊！草……***！”

叶聪低声骂了一句，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渴望。

他也想要一辆鬼火，不，要一辆比王凯那辆更牛逼，更炫酷的摩托车！

到时候，看姜妍和张乐还不像狗一样扑过来！

可是，钱呢？

一辆像样的，改装过的鬼火，得好几千甚至上万块。

他一个穷学徒工，每个月那点钱吃饭抽烟都不够，上哪去弄这么多钱？

不甘心的怒火，让他眼睛都红了起来。

“不知道姜妍的一血，今天晚上还保不保的住？”

“羡慕啊？羡慕就去赌一把，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

突然，叶聪听到身后一个带着几分戏谑与挖苦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厂长杨德林。

从他的语气与表情，叶聪知道这个老不死的是挖苦自己的，这个老不死的最讨厌他这种黄毛了，总是嫌弃他手脚慢，工时短，但，又不能随便开除，巴不得像叶聪这样的人去赌一把输光了跳楼呢。

果然，他末了又加了一句：“最好输死你，你们这些又烂又懒的死黄毛！”

叶聪坏坏一笑，厂长之所以那么讨厌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曾经去找厂长的女儿表白过，被他知道了，差点没气死，他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呢。

但，他的说法，却让叶聪心里长草了一样。

对啊，怎么忘了这个！

在瑞丽，在这片毗邻缅甸的翡翠之乡，一直流传着“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的传说。

多少人靠着一块石头瞬间翻身，从此香车美人，纸醉金迷。

虽然风险极大，很可能血本无归，但，输又能输多少？

他摸了摸裤兜里仅剩的那点皱巴巴的钞票，加起来大概……嗯，扣除刚才发红包的钱，正好还剩两百块整。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叶聪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赌徒般的的光芒。

“妈的，干了！输了吃土，赢了找姜妍开房！”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瑞丽最有名的，夜晚才最热闹的德隆夜市赌石场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