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渐渐落定,眼前人的轮廓清晰起来——他很高,她需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全貌。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如刀刻,组合成一种冷峻的英俊。
他穿着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和一块样式陌生的金属表;黑色长裤笔挺,皮鞋擦得锃亮。
这身打扮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也与厂里穿工装、的确良的男青年截然不同,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突然嵌进了褪色的老照片里,突兀却极具吸引力。
他的目光沉静淡漠,方才扶她的动作似是随手为之,脸上寻不到半分多余情绪。
“谢……谢谢你。”
苏婉清脸颊发烫,不知是因惊吓还是近距离接触,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慌乱。
男人微微颔首,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扫过散落的杂志与积灰的书架,又落回她身上:“在这里找东西?”
语气平稳,听不出好奇,更像简单确认。
“嗯……以前放的一点旧东西。”
苏婉清低声应着,不习惯与陌生人对视,弯腰想去捡杂志,以掩饰局促。
男人却先一步俯身,轻松捡起厚重的旧杂志,随意掸去灰尘,动作利落:“这里废弃久了,小心有蛇虫鼠蚁。”
说着,将杂志放到稳当的桌面上。
“谢谢……”苏婉清再次道谢,讶异于他冷淡下的细微体贴。
她鼓起勇气抬头:“同志,你不是我们厂的吧?
我从没见过你。”
“不是。”
他答得简洁,未多言身份,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厂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下,透着审慎的疏离,“过来办点事。”
空气陷入沉默。
苏婉清重新踮脚去够铁皮盒子,男人忽然开口:“要拿什么?”
“最上面那个蓝色铁皮盒,有点生锈了。”
他身高臂长,一抬手便取下盒子递给她。
苏婉清接过,见里面的旧书、笔记本都在,松了口气,露出抹安心的笑:“都是些没用的旧东西,让同志见笑了。”
“念旧是好事。”
男人的目光在她转瞬即逝的笑容上停了半秒,语气似缓和了一丝。
他看了眼手表——一个暗示时间宝贵的小动作,“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略一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背影挺拔,脚步声渐行渐远。
苏婉清抱着冰冷的铁皮盒,心里莫名泛起微澜,像石子投入湖面,涟漪虽小,却真实扩散。
这个男人是谁?
来厂里做什么?
他身上那种冷静强大的气场,是她二十年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
她发了会儿呆,才抱着盒子走出平房。
外面阳光刺眼,厂区广播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工人们说说笑笑走过,一切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交集只是沉闷午后的幻觉。
回到家属院的小屋,母亲王淑芬正在厨房忙活,见她抱个旧盒子,念叨道:“又捡这些破烂回来?
占地方。
快洗手吃饭,今天打了红烧肉。”
“妈,这是我以前的书。”
苏婉清把盒子塞到床底,洗手帮忙摆碗筷。
饭桌上,王淑芬又提起赵建国:“下午遇着建国了,实诚孩子,还问你是不是胃口不好。
咱们家这样的条件,能找他这样的,就是福气。
你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女孩子家,稳定最要紧……”母亲的话像温暖的潮水,包裹着她,却也带着窒息的压力。
苏婉清默默扒着饭,红烧肉都失了味,眼前却反复闪过那双深邃的眼睛,还有那与纺纱厂格格不入的挺拔身影。
第二天上班,车间里果然有了新鲜话题。
张阿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哎,昨天厂办来了个大人物!
听说是华侨代表,还是外资公司经理,坐着小轿车来的,跟厂长谈了好久合作项目!
长得跟画报上似的,精神得很!”
女工们围上来惊叹,林玥玥挤在最前面,眼睛发亮:“张阿姨,他多大?
结婚了吗?”
“没瞧见家属,看着挺年轻!”
张阿姨揶揄地看她一眼。
林玥玥脸红心跳,眼里却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苏婉清手里的活没停,心里却一动——华侨代表?
小轿车?
难道是昨天那个男人?
中午吃饭,林玥玥凑到她身边,难掩兴奋:“婉清,没想到咱们厂能引来这种人物!
要是能认识一下就好了……”苏婉清笑了笑,没接话。
她不像林玥玥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但那个男人的出现,像一扇窗,让她窥见了厂墙之外更广阔的世界。
临近下班,车间主任突然叫住苏婉清、林玥玥等几个年轻女工:“你们几个手脚麻利的,下班别走。
厂办招待所有贵客,厨房忙不过来,去帮忙端菜招待,机灵点,别给厂里丢人!”
林玥玥喜形于色,连连点头。
苏婉清心里却咯噔一下——招待所?
贵客?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