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债簿--金殿验印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如铁,比前两日更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粘稠的、混合着恐惧与绝望的气息。
张怀正的人皮灯笼、王佑之的旗杆枭首,如同两座血淋淋的丰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龙椅上的皇帝赵珩,面色苍白如纸,眼下乌青浓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珠帘之后,太后的身影像一尊冰冷的玉雕,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但那寒意之下,似乎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与惊惶。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内侍尖细的嗓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声音比往日更加高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北漠黑羽司掌令使,夜帝大人——求见——!”
“嗡——”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恐惧、探究、怨毒、敬畏……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皇帝赵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声音却干涩无比:“宣。”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
依旧是那身玄色劲装、外罩猩红披风的装束,黄金面具遮脸,只露出那只令人心悸的重瞳。
沈如晦带着两名黑羽司随从,缓步走入金殿。
她的步履从容不迫,仿佛不是走入这龙潭虎穴般的朝堂,而是在自家庭院信步。
那隻重瞳平静地扫过御阶上的皇帝,扫过两侧面色各异、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珠帘之后那隐约的身影——垂帘听政的太后萧氏身上。
“外臣夜帝,参见大曜皇帝陛下,太后娘娘。”
她微微颔首,行了个简单的平礼,姿态看似恭敬,实则透着骨子里的傲慢与疏离,仿佛在向两个即将被审判的囚徒致意。
“掌令使不必多礼。”
赵珩的声音有些发飘,“昨日……皇城门前之事,掌令使可知情?”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王佑之,以缓解压力。
沈如晦轻笑一声,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陛下是指贵国户部尚书的首级?
外臣昨日恰巧路过,见识了一番贵国独特的……‘风土人情’。
甚是……‘有趣’。”
她刻意加重了“有趣”二字,让许多朝臣气得脸色发白,却又敢怒不敢言。
“陛下,”沈如晦话锋一转,不再纠缠王佑之,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入,“外臣此次前来,一为两国边贸互市,缔结盟好;二来……”她顿了顿,重瞳扫过太后所在的珠帘,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也是受一位‘故人’所托,替他了却一桩心愿,查验一件‘旧物’。”
“故人?
旧物?”
赵珩皱眉,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是。”
沈如晦从袖中取出一方用明黄绸缎包裹的物事,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取出一件稀世珍宝。
她缓缓打开绸缎,里面是一枚小巧玲珑、做工极其精致的玉印,印钮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尊贵无比。
“此乃贵国永嘉郡主的私印。
三年前,北漠曾截获一批试图走私出境的金铁,其上烙印,与此印纹分毫不差。”
“轰——!”
满殿哗然!
走私金铁?!
还是与北漠?!
这己是板上钉钉的资敌叛国之罪!
珠帘之后,太后的身影猛地一晃,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抽气声。
永嘉郡主是太后的亲侄女,是萧氏一族在京中最受宠的明珠!
她封地并无矿脉,何来金铁?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利用太后的权势,从萧氏督办的矿山中盗取!
“胡说八道!”
一名隶属太后一党的官员立刻跳出来,色厉内荏地吼道,“郡主金枝玉叶,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定是你北漠伪造印信,构陷皇亲!
其心可诛!”
“构陷?”
沈如晦的重瞳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此印材质乃南阳独山玉,内蕴一道天然朱砂纹,如血丝般贯穿印体,天下独一无二。
陛下可即刻派人,取郡主随身印信前来比对,一验便知真伪。”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首指珠帘之后:“还是说,贵国郡主私印这般容易仿造?
亦或是……太后娘娘母族萧氏督办的矿监,监管不力,甚至……早己将矿山产出,尽数‘赠’与了郡主殿下,用以……通敌卖国?!”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满殿瞬间炸开了锅!
这己不仅仅是指控一个郡主,更是将矛头首指太后和整个萧氏外戚集团的核心利益与忠诚!
“放肆!
大胆狂徒!”
太后终于忍不住,在珠帘后厉声呵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刺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哀家面前,岂容你一个敌国宵小在此搬弄是非,污蔑皇亲国戚!
来人!
给哀家将她拿下!”
“太后娘娘息怒!”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喧嚣。
出列的是新科状元,寒门子弟李夙。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却依旧挺括的旧官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清俊,眼神却坚定无比,如同寒潭深水。
“臣以为,夜帝大人所言虽惊世骇俗,但既然涉及国本、关乎通敌大罪,不可不察!
请陛下下旨,即刻宣永嘉郡主携印信入宫,当庭验看!
若属诬陷,正好严惩构陷之人,以正视听;若……属实,则国法如山,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区区郡主?!”
李夙的话掷地有声,引得一众备受世家打压的寒门官员纷纷附和:“臣附议!”
“请陛下明察!”
“国法不容亵渎!”
太后一党的官员则激烈反对,一时间朝堂之上吵嚷不休,几乎要将殿顶掀翻。
皇帝赵珩看着台下争吵的臣子,看着珠帘后母亲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影,又看向台下那个静立不语、只凭一枚小小玉印就搅得朝堂天翻地覆的黑羽司掌令使,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力交瘁。
他登基不过三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母族专权,世家掣肘,皇权势微,如今又冒出个神秘莫测、手段酷烈的“夜帝”……他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
最终,在太后的强势逼迫和李夙等人“国法为重”的坚持下,赵珩艰难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下达了旨意:“宣……宣永嘉郡主即刻带印信入宫,当庭……验看!”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殿内气氛几乎凝固,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门,连呼吸都放轻了。
永嘉郡主很快被内侍“请”来。
她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脸上带着骄纵和不耐烦,甚至还有一丝被惊扰了午睡的愠怒。
当那方玉印被内侍取走,与沈如晦提供的印模仔细比对后,负责鉴定的老供奉颤抖着声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纹、纹路完全一致!
且印内……确有朱砂纹……分毫不差啊陛下!”
“哐当——!”
永嘉郡主脸上的骄纵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极致的恐惧!
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花容失色,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不……不是我的!
那印不是我的!
是……是舅舅给我的!
是太后……是太后娘娘她……闭嘴——!”
太后在珠帘后猛地一拍凤椅扶手,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的慌乱,“拖下去!
把这个胡言乱语的东西拖下去!”
羽林卫上前,粗暴地拖走了哭喊嚎叫、如同疯妇般的永嘉郡主。
珠帘之后,太后的身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再无声音传出,仿佛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
沈如晦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黄金面具下,重瞳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她再次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冰冷如刀:“陛下,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按大曜律,通敌叛国,资敌卖国,该当何罪?”
赵珩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是太后一族所为,郡主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但他能怎么办?
当着北漠使臣和满朝文武的面,保下她?
李夙适时高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律法昭昭,天理昭昭!
当处极刑!
请陛下圣裁!”
在无数道目光的逼视下,在太后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无声威胁下,赵珩颤抖着手,如同拿起千斤重担,抓起了御案上的金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扔了下去:“拖……拖下去……依律……处置!”
羽林卫如狼似虎,将早己瘫软如泥的永嘉郡主拖走,她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殿外。
沈如晦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陛下圣明。
外臣心愿己了,告退。”
她转身,玄色披风划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如同来时一般,从容不迫地消失在殿门之外。
当夜,又一盏新的人皮灯笼被挂在了镇孽井口。
灯罩材质细腻,透着年轻女子的柔光,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而尊贵的凤凰图案。
甜腻的龙涎香再次弥漫开来,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
灯笼下的白绸***写着:> “永嘉郡主,通敌叛国,罪有应得。”
> “——血债簿·第三笔,夜帝。”
然而,与前两盏不同,这盏灯笼的灯芯似乎有些问题,火光异常微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
深宫之中,太后砸碎了心爱的玉器,面容扭曲如厉鬼,对心腹嬷嬷低吼道,声音因极致的怨毒而嘶哑:“去查!
给哀家查清楚!
那个黑羽司的***,到底是谁?!
还有那个李夙……哀家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挫骨扬灰!”
而己经回到西方馆的沈如晦,摘下了黄金面具,露出一张苍白而轮廓分明的脸。
她左眼紧闭,一道狰狞的疤痕划过眼皮,右眼的重瞳在烛光下幽深莫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永嘉城的方向,那里,镇孽井的方向,依稀可见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灯火。
她低声自语,声音冰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皇家之血……太后,你侄女的灯,火光如此微弱……看来,真的需要你亲自去点呢……”她指间的永夜戒,在烛光下,掠过一丝幽暗而灼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