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名为“功成名就”的诅咒。
他越是想躲清闲,麻烦就越是主动找上门。
他越是敷衍了事,别人就越是能从他的废话里脑补出一整套惊天动地的战略方针。
大哥顾云帆带着他那句“兵者,诡道也”冲进宫里,与父亲顾长青一合计,连夜写了一封奏折呈给虞帝。
奏折中,他们将顾云舟的“核心思想”进行了深刻的阐述和延伸,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主力大军在雁门关正面佯装固守,吸引拓跋宏的主力。
同时,由二哥顾云旗率领一支三千人的轻骑,携带数日干粮,趁着夜色,从一条鲜为人知的山间小道绕到敌军后方,奇袭其粮草辎重。
此计名为“断其根基,釜底抽薪”。
虞帝本就对战与守争论不休的朝臣感到厌烦,见到这份剑走偏锋的计划,又念及前几日“就地筹粮”之策的奇效,皆出自顾家三子之手,当即拍板,准了!
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北境。
镇北大将军陈敬忠接到圣旨时,也是将信将疑。
但军令如山,他只能依计行事。
三天后,北境再度传来捷报。
顾云旗率领的三千轻骑,如神兵天降,成功烧毁了北戎大军的全部粮草。
拓跋宏后方起火,军心大乱。
陈敬忠趁机率大军出关掩杀,北戎五万骑兵大败亏输,连拓跋宏本人都险些被生擒,狼狈逃窜。
雁门关大捷!
消息传回神都,举国欢腾。
二公子顾云旗一战成名,被誉为少年将星。
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个仅仅说了一句“兵者,诡道也”的顾云舟,其声望更是被推向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峰。
如果说,“就地筹粮”还只是展现了他在内政和后勤上的天赋,那么“奇袭粮仓”的胜利,则彻底坐实了他“算无遗策”的军师形象。
如今,神都上下,无人不知户部侍郎家有位身残志坚、智计无双的“卧龙公子”。
顾府的门槛,都快被前来拜访送礼的各路官员给踏平了。
顾云舟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三天没出门。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再这么下去,他离被抬上金銮殿,当场封侯拜相的日子不远了。
那他这辈子,还能有清闲日子过吗?
“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挽回我的咸鱼人生!”
顾云舟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他还没想出什么自污的好办法,一个更大的“惊喜”便砸到了他的头上。
宫里来了圣旨,虞帝要亲自召见他。
这一次,不是口头上的“等你病好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圣旨,命令他即刻入宫面圣。
连龙辇都派到了顾府门口,理由是“顾爱卿体弱,免其舟车劳顿”。
顾云舟连装病的机会都没有。
在父亲和大哥含着热泪的殷切注视下,他被小六搀扶着,一步三晃地登上了那辆华丽得过分的龙辇。
一路上,顾云舟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待会儿见了皇帝,该怎么说?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他知道,绝对不能再说任何听起来模棱两可、好像很有道理的话。
他必须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废物,一个对军国大事一窍不通的纨绔子弟。
对!
就这么办!
一问三不知,或者胡言乱语,只要能让皇帝觉得他是个浪得虚名的草包,他就成功了!
怀着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顾云舟被带到了御书房。
他按照礼仪,颤颤巍巍地行了个大礼,嘴里念叨着:“草民……咳咳……顾云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赐座。”
虞帝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充满了对人才的欣赏。
顾云舟被太监扶着,坐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随时可能晕过去的样子。
虞帝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面色苍白,身形清瘦,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寻常年轻人没有的淡然(实则是犯懒),果然与传闻中一般无二。
“顾爱卿,”虞帝开口了,“你两次献策,先解国库之危,再退北境之敌,皆是利国利民的大功。
朕心甚慰。
只是看你身体如此,朕又于心不忍啊。”
“陛下谬赞……咳咳……草民不过是……胡言乱语,侥幸成功罢了,当不得真。”
顾云舟赶紧谦虚,不,是自贬。
“哈哈哈哈,”虞帝大笑起来,“爱卿过谦了。
若胡言乱语便能安邦定国,那满朝文武,岂不都成了酒囊饭袋?”
顾云舟心里叫苦不迭。
这皇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虞帝笑声一收,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爱卿,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一件关乎我大虞国运的大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来了!
正题来了!
顾云舟心中警铃大作,成败在此一举!
“北戎虽退,但其狼子野心不死,盘踞北境始终是我朝心腹大患。
如今朝中有人主张,当趁此大胜之机,尽起全国之兵,深入草原,一举荡平北戎,永绝后患。
亦有人认为,我朝刚刚经历财政危机,不宜再起大战,当以安抚为主。
爱卿以为,我大虞未来的国策,当何去何从?”
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关乎战与和,关乎一个王朝的走向。
顾云舟听完,头皮都麻了。
他哪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想回家睡觉!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说点什么,让皇帝觉得他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傻子。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几本闲书,里面有些句子好像挺唬人的。
对,就说这个!
让皇帝觉得他野心勃勃,想造反,然后把他赶出宫去!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缓缓吐出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说完,他便垂下头,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这九个字,对于一个臣子说给皇帝听,尤其最后三个字“缓称王”,简首是大逆不道!
就算不被当场拖出去砍了,也绝对会被斥为疯子,永不录用。
他的咸鱼人生,保住了!
然而,御书房内,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虞帝坐在龙椅上,身体微微前倾,双目圆睁,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是震惊,最后化为了无与伦-比的狂喜和激动!
他猛地一拍龙案,大声赞道:“好!
好一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妙!
实在是妙绝天下!”
顾云舟:“???”
只听虞帝激动地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高筑墙!
对!
这不单是修筑边关城墙,更是要整顿吏治,稳固内政,让我大虞内部坚如磐石,无懈可击!
这是守成之策,是根基!”
“广积粮!
说得好!
这不单是充盈国库,更是要发展农商,鼓励生产,让我大虞民富国强,兵精粮足!
这是发展之策,是实力!”
“至于这……缓称王……”虞帝走到顾云舟面前,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朕明白了!
爱卿是想告诉朕,不要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急于求成,与北戎争一日之短长!
而是要韬光养晦,积蓄力量,待我大虞国力鼎盛,天下归心之时,所谓的‘王’——这天下的霸主之位,自然水到渠成!
这不是不争,而是为了更好地争!
这是……这是定国安邦的万世之策啊!”
虞帝一把抓住顾云舟的手,激动得无以复加:“爱卿之才,胜过十万雄兵!
有你在,何愁大虞不兴!”
顾云舟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任由皇帝抓着他的手。
他看着虞帝那张兴奋到涨红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