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老虎的余威依旧炙烤着申城。阳光透过“远大科技”A座的玻璃幕墙，将会议室照得一片惨白，也让陈凡的心里一片冰凉。
坐在他对面的，是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一个姓刘的女人，四十多岁，妆容精致，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漠。
“陈凡，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你在公司七年了，从实习生一直做到项目组长，你的努力和付出，公司都是看在眼里的。”刘总监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背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稿子。
陈凡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种“先扬后抑”的开场白，通常都意味着最坏的结果。他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但是……”果然，这个转折词如期而至，“你也知道，今年大环境不好，互联网行业进入了寒冬期。为了公司的长远发展，我们不得不进行一些……组织结构上的优化。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组织结构优化”，多么文雅的词汇，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进了陈凡的心窝。他为这家公司熬了七年的夜，掉了不知多少头发，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学毕业生，变成了一个奔三的、不敢体检的职场人。他把人生最宝贵的青春，都献给了这里的一张张项目排期表和一行行代码。
“所以，我的名字在‘优化’名单上，是吗？”陈凡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刘总监点点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你的离职协议，公司会按照劳动法规定，给予你N+1的补偿。考虑到你对公司的贡献，我们额外为你申请了一个月的绩效奖金作为补偿。签了字，今天就可以办手续了。”
陈凡的目光扫过那份薄薄的A4纸，上面的条款和数字像一只只蚂蚁，爬得他眼睛发酸。七年的青春，最后就浓缩成了这几万块钱的“遣散费”。
他想争辩，想质问，想问问上个月还在酒桌上拍着他肩膀喊“兄弟”的项目总监为什么不在这里，想问问他亲手带出来的、被他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徒弟，是不是就是顶替他位置的人。
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他知道，没用的。在公司的这台精密机器面前，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零件。生锈了，老化了，自然就会被丢弃。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他七年青春碎裂的声音。
走出会议室，工位上的一切都还和早上来时一样。桌上的绿萝依旧油亮，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他写了一半的代码。周围的同事们似乎都收到了风声，没有人敢抬头看他，只是假装忙碌地敲击着键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压抑的沉默。
只有一个刚来不久的实习生，怯生生地对他说了句：“凡哥，再见。”
陈凡对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没有太多东西要收拾，几本书，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还有一张他和女友林晓晓在迪士尼拍的合照。照片里，两人笑得灿烂，身后的烟花绚烂夺目。
抱着纸箱走出公司大门，灼热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站在路口，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茫然和无助。他像一个被踢出蚁巢的工蚁，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林晓晓打来的。
陈凡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喂，晓晓，我刚下班。”
“陈凡，我们聊聊吧。”电话那头，林晓晓的声音却异常冰冷。
“好啊，你想吃什么？我……”
“我们分手吧。”
陈凡的话戛然而止，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晓晓，你……你说什么？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林晓晓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你被裁员的事情，张伟已经告诉我了。”
张伟，那个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原来，他不仅顶替了他的位置，还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女朋友。多么可笑。
“陈凡，我真的累了。”林晓晓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进陈凡的心里，“你今年三十了，我们在一起五年了。我想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未来，是一个能让我看到希望的男人。可是你呢？每个月拿着一万多的死工资，还完房贷车贷就所剩无几。我跟你提过多少次了，让你去考个在职研究生，或者找找别的出路，你总说没时间。现在好了，工作直接没了！”
“我……”陈凡想解释，裁员不是他的错，他可以很快找到新工作。
但林晓晓没有给他机会。“你不用解释了。我妈今天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公务员，家里在市中心有两套全款房。我不想再跟你这样看不到未来的人耗下去了。就这样吧，你那里的东西，我会找时间过去拿。”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陈凡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觉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事业和爱情，在同一个下午，以最残酷的方式，将他彻底抛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那是一套位于郊区的老破小，是他用尽了父母半生的积蓄付了首付，又背上了三十年贷款才买下的“家”。而现在，这个家也变得无比冰冷。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房贷、车贷、下个月的账单……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父母知道他失业后担忧的眼神，想起亲戚们在背后“三十岁还没出息”的议论，想起林晓晓那句“看不到未来”的宣判。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的人生，难道就这样了吗？像一个笑话一样，在三十岁这一年，彻底画上句号？
不甘、愤怒、屈辱、迷茫……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最后却只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他偏过头，目光呆滞地看向窗外。黄昏的余晖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凄凉的金色。楼下的垃圾回收点，几个清洁工正在整理废品，其中一个老旧的单人沙发被随意地丢弃在路边，皮质的表面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
或许，自己就像那个被丢弃的沙发一样吧。曾经也崭新过，承载过别人的依靠，但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垃圾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异变陡生！
在他眼中，那个破旧的沙发忽然变得透明起来，一道道淡蓝色的数据流凭空出现，在沙发周围环绕，并迅速汇集成一个清晰的信息框，悬浮在半空中。
物品：80年代国产单人沙发
生产时间：1988年10月。
主要材质：人造皮革、松木骨架、高密度海绵。
核心经历：
1988年，作为新婚礼物，被一对年轻夫妻购入。
1995年，一个叫“小明”的孩子，将父亲藏在沙发夹层里的三枚“袁大头”银元当成玩具，不慎丢失一枚在沙发深处的弹簧缝隙中。
2010年，原主人搬家，沙发被当作二手家具卖掉。
2025年9月，因过度老化被现主人丢弃。
当前状态：严重破损，结构松动，无常规使用价值。
潜力价值：内部弹簧缝隙中，残留“民国三年袁大头”银元一枚，品相中等，市场价值约800元。
陈凡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幻觉！一定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破沙发，而那个淡蓝色的信息框，也依旧清晰地悬浮在那里，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袁大头……银元？”他喃喃自语，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