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大提琴的渐强必须再提前两拍。
"他敲了敲谱架，钢笔尾端在纸面上留下一串细小的凹痕，"否则情绪衔接会断层。
"蓝钰的琴弓悬在半空，腕骨微微发僵。
他们己经为《海岸线》的改编争执了整个下午，琴房里的空气因为持续的辩论而变得滞重。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阳光斜切在祁寒的侧脸上，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锋利的金边。
"提前两拍会破坏海浪的呼吸感。
"蓝钰放下琴弓，指节抵在谱面上某段音符处，"这里的休止符不是空白，是蓄力。
"祁寒突然站起身，钢琴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两步跨到蓝钰面前，一把夺过大提琴，左手按上指板，右手虚握成持弓的姿势。
"你拉得太保守了。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方虚按，仿佛在演奏一段无形的旋律，"大提琴在这里不是伴奏，是另一个主角。
它得——""我知道该怎么拉。
"蓝钰冷声打断，伸手要夺回乐器。
祁寒没松手。
两人在争夺间，大提琴的琴箱撞上谱架，乐谱雪片般散落一地。
蓝钰的膝盖磕在钢琴踏板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祁寒下意识伸手去扶，掌心恰好握住他的手腕。
——蓝钰的脉搏在祁寒指尖下疯狂跳动。
空气凝固了。
祁寒先反应过来，却没有立即松手。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蓝钰腕内侧那道淡白色的疤痕——是琴弦反复割伤留下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他喉头发紧：只有长期超负荷练习的人才会留下这种印记。
"你......"蓝钰猛地抽回手。
大提琴"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好在有琴盒缓冲。
他的耳尖烧得通红，呼吸比刚才争执时还要急促。
"今天就到这里。
"他弯腰去捡琴，声音绷得像一根快要断裂的弦。
祁寒蹲下来帮他整理散落的乐谱。
某张纸页背面写着几行铅笔字，他一眼就认出是《海岸线》原始版本的修改笔记——蓝钰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却在某些音符旁画了小小的波浪线，像是反复斟酌的痕迹。
"你私下研究过我的曲子。
"祁寒突然说。
蓝钰扣琴盒的手顿了顿。
祁寒把那张纸递到他眼前："上周三我就发现少了一页原稿。
"他嘴角扬起一个锐利的弧度，"蓝老师，这就是你说的不适合合奏？
"---福利院的孩子们发现蓝老师这周心不在焉。
"蓝老师！
"一个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袖口，"你拉错音了。
"蓝钰猛然回神。
教室里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着他，而他刚才竟把《小星星》拉成了《海岸线》的片段。
他放下琴弓，揉了揉太阳穴："抱歉，我们重来。
""是因为那个弹钢琴的叔叔吗？
"坐在第一排的男孩突然问，"他上次说会再来找你的。
"蓝钰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琴弦。
自从三天前那场争执后，祁寒像是人间蒸发——没有短信，没有突然出现在琴房门口，甚至没在教职工餐厅露过面。
唯一证明那场冲突真实存在的，是蓝钰手腕上迟迟未褪的灼热感，仿佛祁寒的指纹己经烙进他的皮肤。
"他不会来了。
"蓝钰说。
话音刚落，教室后门传来三下规律的敲门声。
祁寒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两杯咖啡。
他今天没穿正装，黑色毛衣的领口松松垮垮地露出一截锁骨，右耳上那颗平时被头发遮住的耳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谁说我不会来？
"他晃了晃纸杯，"拿铁，双份糖——猜你不喝苦的。
"---蓝钰的公寓里第一次响起钢琴声。
祁寒在得知他有一架古董立式钢琴后，坚持要来看看"什么样的琴能养出这么刁钻的耳朵"。
此刻他正坐在钢琴前，指尖下流淌出的却是与《海岸线》截然不同的旋律——温柔得近乎忧伤，像冬夜里渐渐熄灭的炉火。
"这是什么？
"蓝钰站在钢琴旁，咖啡杯停在唇边。
祁寒没抬头："《雪之絮语》，我十六岁写的。
"他的小指轻轻压下一个弱音踏板，"当时在莫斯科留学，零下二十度，暖气坏了。
"蓝钰注视着祁寒的侧脸。
没有舞台灯光加持，没有西装革履的包装，此刻的祁寒看起来意外地年轻，甚至有些脆弱。
琴声忽然中断，祁寒转过头，目光首首撞上蓝钰还未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到你了。
"他拍了拍琴凳。
蓝钰没动："我没有准备独奏曲。
""那就拉这个。
"祁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是《雪之絮语》的大提琴改编谱——墨迹新鲜，显然刚完成不久。
蓝钰接过乐谱，指腹蹭到未干的墨水。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祁寒消失的这三天，可能就窝在某个地方，把他十六岁的旧作改写成大提琴版本。
"为什么？
"他问。
祁寒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因为我想听。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重量，"就像你偷走《海岸线》的那页谱子一样。
"午夜十二点十七分，蓝钰的大提琴终于与祁寒的钢琴交融。
公寓的隔音并不好，但谁都没有停下。
某个瞬间，蓝钰在渐强的乐章中听见祁寒低哼的旋律，那声音贴着耳膜震动，像海浪裹挟着雪粒，将他筑起多年的堤防冲开一道裂缝。